加入书架
“欢喜”？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稻草，彻底压垮了柳吟雀强撑的意志。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如同一片失去依托的枯叶，软软地瘫倒下去，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再无力嘶吼，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破碎而绝望的呜咽，在弥漫着血腥、药水和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低低回荡，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一声声，剐蹭着人心。
沈文远蹲下身，默默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半抱半扶回病床。他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她抓破的指尖和脖颈上因激动而更加刺目的疤痕，眼中情绪翻涌。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沈文远站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袖口，就在袖口翻折的瞬间，内袋里一张折叠的电报纸角悄然露出，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怡和”、“扣船”、“急”。
病房门被推开。苏青医生去而复返，看到眼前一片狼藉和病床上那个如同疯魔了的，泪流满面、手中还死死攥着报纸碎片的柳吟雀，她的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深切的怜悯。
“柳小姐！冷静！冷静下来！”苏青快步上前，试图按住柳吟雀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身体，防止她撕裂伤口。
“他……沈墨钧……怎么敢……？他杀了我……才三个月啊。又要……有新人了呢……他……会不会……对我的嗣儿……后妈……笼子……关着啊……”
她的话颠三倒西，呕哑不堪，却字字泣血。
苏青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
同为女性，苏青心中升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深沉的悲哀。
她明白柳吟雀的悲愤何来。这哪里是喜讯？分明是插在旧日伤口上的一把利刃。
“是，那个笼子还在。”苏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但柳小姐，你己经不在里面了。你逃出来了。现在，活下去，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她用力捏了捏柳吟雀的手，目光坚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牵挂的人。”
“牵挂的人……”柳吟雀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眼中的疯狂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思念取代。
承嗣，她的孩子，还在那个魔窟里。沈墨钧如此迫不及待地迎新弃旧，她的承嗣会怎样？会不会被遗忘在角落？会不会……像她一样被当作碍眼的垃圾？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里，压抑的、沙哑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低鸣，在病房中持续回荡。
这一次，不为沈墨钧的薄情，而是为了她骨肉分离、生死未卜的孩子。
苏青看着病床上那剧烈颤抖的、单薄脆弱的身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她从护士手中接过一小片镇静安神的白色药片和温水。
“把这个吃了，柳小姐。你需要休息。”苏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柳吟雀没有抗拒。她如同木偶般顺从地张开嘴，任由苏青将药片放入她口中，又喝下温水。
药片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她却感觉不到。心早己飞回沈府，紧紧系在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
药效渐渐发作，身体沉重的疲惫和疼痛压过了精神的狂涛。
柳吟雀的意识再次模糊，陷入昏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
承嗣……娘……一定要活下来……然后带你走……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法租界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柳吟雀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带来一身室外的寒意和淡淡的雪松气息。是放心不下的沈文远。
他脱下深灰色的呢绒大衣搭在臂弯，里面是熨帖的深色西装。
金丝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他挥手示意门口的手下都退下，脚步轻缓地走到病床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潭，落在柳吟雀苍白憔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写满痛苦的脸上。
她的脸颊凹陷得厉害，颧骨高耸，灰败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曾经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
苏青医生低声地一股脑向他汇报了柳吟雀的情况：“……左腿骨折错位严重，需要至少半年以上复健才可能勉强行走，大概率会跛。腰椎损伤是永久性的，阴雨天会疼痛加剧。声带挫伤恢复情况比预期好，能发声了，但声音沙哑，且不能长时间说话或激动，否则会剧痛甚至失声。另外……她情绪很不稳定，对沈墨钧又要纳妾的事，反应非常激烈。”
沈文远微微颔首，苏青点点头，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沈文远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并没有试图唤醒柳吟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被他从乱葬岗的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他曾经厌恶的女人，他父亲最“宠爱”的姨太太，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骨肉分离之痛、如今脆弱如风中残烛，却爆发出惊人恨意的母亲。
雨己经停了很久，时间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车马喧嚣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柳吟雀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床边那个沉默的身影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柳吟雀终于又见到了沈文远，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本能的惊惶，随即被一种复杂的、交织着感激、依赖和无尽哀伤的情绪取代。
她没有想到自己让沈文远如此放心不下，以至于去而复返。
“大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