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门轴即将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的刹那,柳吟雀混乱恐惧的脑海中,却诡异地炸开另一幅画面——
那是数月前,同样是这间书房,却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癫狂的“喜”气。
晨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将书房内昂贵的紫檀家具镀上一层暖金色。
柳吟雀乖巧地侍立在书案前,双手却不自觉紧张地绞着帕子,指尖冰凉。
她刚刚才低声向沈墨钧说出了那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消息。
“你……你说什么?”沈墨钧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刚刚铺开的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黑的墨迹。他猛地从宽大的太师椅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小几上一个价值不菲的官窑梅瓶。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碎片飞溅。
柳吟雀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恐惧:“禀告老爷,妾身,妾身己两月未曾换洗。昨日请了回春堂的刘大夫悄悄诊过脉,说是……说是喜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比此刻门外即将洞开的危机更让柳吟雀心惊肉跳。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觉到沈墨钧那两道灼热得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死死钉在她依旧没有显山露水的小腹上。
“喜脉……”沈墨钧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颤。他绕过书案,一步步向她走来。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柳吟雀完全笼罩。
那阴影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墨锭的气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覆上了她的小腹。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春衫,那热度几乎灼伤了柳吟雀的肌肤。
“真……真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颤抖。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带着算计与威严的墨色瞳孔,此刻竟亮得惊人,像两簇骤然被点燃的火焰,里面翻涌着一种柳吟雀从未见过的、近乎病态的狂喜,甚至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癫狂庆幸。
“我的……孩子?我沈墨钧……又要做爸爸了?!”
“轰——”沉重的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暖色的微弱光线伴随着门扉洞开汹涌而入,瞬间刺破了书房的昏暗。柳吟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完了,要被发现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立刻降临。
她惊恐地睁开眼,只见门口站着的不止是沈墨钧和管家沈忠。
在沈墨钧高大身影的侧后方,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短打、风尘仆仆的年轻小厮,正低着头,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盘上放着一封插着雁翎的信件——是加急驿报的样式。
沈墨钧的注意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驿报吸引了大半。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墨色眸子,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确实如柳吟雀所恐惧的那样,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扫过整个书房。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书案,掠过博古架,掠过墙角的花瓶……也似乎掠过僵立在门后、脸色惨白如纸、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疑包袱的柳吟雀。
柳吟雀感觉那道目光确实是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的。她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老爷!”那小厮见门开了,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急切,“扬州加急!我们的运盐船在瓜洲渡口出事了。三条船连同今年的新盐,全……全沉了!张管事身受重伤,这是他的急报!”他高高举起托盘。
“什么?!”沈墨钧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冻结,随即被一股惊怒交加的狂涛取代。
盐船沉没,新盐尽毁。这不仅意味着巨额的损失,更可能动摇沈家在扬州盐业的根基。
柳吟雀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看到蜷缩在那抖如筛糠的自己。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过托盘上的急报,对着管家沈忠厉声咆哮:“立刻备马!召集所有管事!去前厅议事!快!”他的声音因为惊怒而变了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老爷!”沈忠也被这消息惊得脸色发白,慌忙应声,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安排。
沈墨钧握着那封沉甸甸的急报,指关节捏得发白,脸色铁青,浓墨般的眉宇间凝聚着骇人的风暴。
然而,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
柳吟雀刚刚因他注意力转移而稍稍松懈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深更半夜,”沈墨钧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一字一句砸在柳吟雀心上,“你不在房里安歇,在书房做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得柳吟雀体无完肤。沈墨钧果然没有睁眼瞎到放过可疑的自己。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恐惧几乎要淹没理智,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一个念头!
“老……老爷!”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妾身……妾身该死!扰了老爷清净!妾身,妾身是……”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身,将小腹的位置对着沈墨钧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羞窘和慌乱,“妾身是觉得心口闷得慌,白日里……白日里刘大夫开的安胎药似乎,似乎不大对症,就想着,想着,来书房找本《本草拾遗》瞧瞧……又怕惊动了旁人,惹人笑话……这才……”
沈墨钧的目光在她刻意强调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正孕育着他“梦寐以求”的“骨肉”。
柳吟雀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那冰冷的审视和疑虑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