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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会散场，人声鼎沸渐渐远去。
柳吟雀借口酒气上头，让贴身丫鬟小翠先回房，自己却鬼使神差地又转回了后园。
暮色西合，白日里的喧嚣散尽，偌大的园子只剩下风吹花落的簌簌声和几声倦鸟归巢的啼鸣，更显寂寥。
她独自站在海棠树下，手里还攥着那块素帕，心头乱糟糟的。
沈墨钧白日里看似宠爱，实则掌控的眼神，宾客们那些关于“开枝散叶”的隐晦暗示，还有书房暗格若有若无的药味……只要在这府中，便有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攫住她，不可挣脱。
“夫人好雅兴，独自赏这落花残景？”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
柳吟雀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只见陈玉书己卸了戏装，换上一身半旧的靛蓝长衫，洗去了油彩的脸上更显清俊，眉宇间那抹忧郁在暮色中愈发清晰。他站在几步开外，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陈老板？”柳吟雀慌忙将手中的帕子藏到身后，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心却跳得更快了。
陈玉书的目光在她藏帕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苦涩的弧度：“夫人拾到了在下的拙作？让您见笑了。”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海棠花瓣上，轻叹一声，“这花开得盛时，人人争赏，一朝零落成泥，便再无人问津。世间繁华，大抵如此。”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柳吟雀心中紧闭的闸门。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身处“戏子”贱业、满腹才情却只能粉墨娱人的男子，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感油然而生。
“陈老板，真是，过谦了。”她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的戏，唱得极好。那诗……也写得好。”
陈玉书抬眼，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暮色中，他眼中的忧郁仿佛化作了堪堪的哀怜：“夫人的眼神，让在下想起，笼中云雀。纵有金丝为笼，玉粟为食，终非其所愿，所盼不过一片可翱翔的天空罢了。”
陈玉书疏朗阔绰地向前一步，一下子，两人的距离就近得柳吟雀好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和残留的脂粉气。
“夫人眉间锁愁，可是…这偌大的沈府，竟无一处可安放心事？”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的凉意，极其轻柔地拂过柳吟雀被风吹乱的鬓角，替她拈下一片小小的海棠花瓣。
那指尖的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柳吟雀最后的防线。
长久以来积压的孤寂、恐惧、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可以倾泻的出口。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躲开那只手，反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身体微微前倾，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陈玉书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怜惜和某种隐秘渴望的拥抱，轻轻地将她笼罩。
柳吟雀僵硬了一瞬，随即在这陌生的、却带着致命诱惑的温暖里，彻底软化了筋骨。她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肩头，放任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衫。
陈玉书的手大胆地揽上来，柳吟雀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覆在自己的腰际。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海棠树下，两个被各自命运囚禁的灵魂，在这无人窥见的角落，紧紧相拥，仿佛能汲取到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微薄暖意。
“吟雀？吟雀！”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呼唤，如同惊雷，将柳吟雀从暮春海棠花下的迷梦中狠狠劈回现实。
她猛地一个激灵，从书房冰冷的门板上弹开，怀中的包袱差点脱手滑落。
是沈墨钧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并不清晰，但那股独属于他的、带着威压的冷冽气息仿佛己经穿透了门扉。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方才回忆中的一丝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凉意和恐惧。
柳吟雀像一只被猛兽逼到绝境的雀鸟，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死死抱紧怀中的包袱，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皮肉里，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拼命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还有管家沈忠那恭敬又带着点谄媚的低语声。
完了吗？要被发现了吗？暗格，那被撬开又复原的铜锁。地上是否留下了痕迹？怀中的赃物如同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门外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书房门口驻足了片刻。
怀中的包袱里装着偷来的地契、金叶子、珍珠，此刻不再是通往自由的希望，而是烧红的烙铁，是悬颈的绞索，沉甸甸地灼烤着她的肌肤，勒紧她的咽喉。
此时，门外声音清晰地传来，是管家沈忠那惯有的、恭敬中带着一丝谄媚的语调：“老爷，夜深了，您操劳一日，不如早些安歇？书房这边，老奴明日一早再派人来仔细清扫便是。”
接着，是沈墨钧那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无妨。突然想起一份要紧的契书，需得再看一眼。开门。”
“开门”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柳吟雀耳边。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缓慢，如同凌迟的钝刀。
柳吟雀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她甚至能想象出门外沈墨钧此刻的表情——那双深不见底、如同浓墨晕染的眸子，正微微眯起，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等待着门扉洞开的瞬间。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逃？无处可逃！躲？书房空旷，一览无遗！求饶？怀中的赃物就是铁证，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咔哒。”锁芯弹开的轻响，如同丧钟敲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