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婉的心沉了下去。
她心下明了,这本就是父亲乃至李家的意志。这次对沈家是铁了心要趁他病,要他命,绝无转圜余地。
哪怕以“姻亲”之名和沈文远为筹码周旋,但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说沈文远的态度……
想到那个在风雨中为她披上湿外套、眼神复杂难辨的男人,李静婉心中更是一阵烦乱。
他会管吗?就算管,来得及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谈判陷入僵局之际,内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慌乱的奔跑声。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她……惊厥过去了!” 一个丫鬟连滚爬爬地冲进正厅,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沈老太太,毕竟是沈家最后的精神支柱。
李静婉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老太太……老太太刚才还好好的……听说……听说前厅在……在逼祖宅……她就……就一口气没上来……”丫鬟哭喊道。
李静婉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她立刻撇下厅中众人,甚至顾不上仪态,提起旗袍下摆就向内堂老太太的住处狂奔而去。
李伯韬皱了皱眉,也带着手下跟了过去,脸上并无多少担忧,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老太太的卧房外,己经围满了惊慌失措的下人。
卧房内,老太太仰面躺在紫檀木雕花大床上,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帐顶繁复的百子千孙图。
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地抓着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几个老仆和闻讯赶来的大夫围在床边,手忙脚乱地施救,掐人中,灌参汤,却都无济于事。
老太太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瞳孔开始涣散。
“老祖宗!老祖宗您醒醒!”李静婉扑到床前,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这回她倒不是装的。老太太是她掌控沈府内务最重要的“旗帜”,更是沈家宗族象征。
老太太若在此时出事,她的根基将瞬间动摇!而且……一种莫名的心悸攫住了她。
似乎是听到了李静婉的声音,老太太那涣散的目光竟奇迹般地凝聚了一瞬。
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球,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了刚刚冲进房间、站在李静婉身后的李伯韬脸上。
随即,那目光又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洞穿一切的绝望,移到了李静婉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
“……祸……祸……”老太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首首地指向李静婉!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愤、控诉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祸水!引狼入室!”
“祸……水……!”
这两个字,如同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
话音未落,老太太抓着锦被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圆睁的双目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首勾勾地盯着帐顶,凝固在那最后的、充满滔天恨意的指向姿势上。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老太太……去了!
“老祖宗——!” 下人们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跪倒一片。
李静婉僵立在床前,来不及反应。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老太太那最后指向她的手,那充满怨毒的眼神,尤其是那清晰无比的“祸水”二字。让她身体发抖:好哇,她成了沈家倾覆的罪魁祸首?成了气死老祖宗的“祸水”?!
就在这悲恸与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李伯韬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丧钟般在哭嚎声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什么用!”
他环视着跪倒一片的下人,目光最终落在失魂落魄的李静婉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沈老太太不幸仙逝,我也深感悲痛。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沈家主事之人……”
李伯韬他刻意忽略了沈文远,“……沈墨钧沈老爷缠绵病榻不能出面,老太太也己西去,祖宅之事,更不能再拖!”
他上前一步,对着管家厉声道:“去!把房契地契拿来!今日不交,休怪w李伯韬不讲情面,带人自己动手‘清点’了!”
他身后的打手们立刻凶神恶煞地向前逼来,摩拳擦掌。
沈忠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看向李静婉。
李静婉呆呆地站在老太太的床前,看着那张凝固着无尽恨意的苍老面容,感受着西面八方投来的、或悲愤、或恐惧、或隐含怨毒的目光……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终于攀上了沈家权力的核心,以为能掌控一切。
却没想到,恍然之间她就成了众矢之的!了。成了沈家倾覆的象征。
连她血缘上的父亲,也在这最后关头,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用最冷酷的方式,交换榨取到最后的利益。
“拿去……给他……”李静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
她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老太太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被那目光定在了原地。
沈忠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向账房。
很快,那象征着沈家百年基业、承载着无数荣耀与回忆的祖宅房契地契,被管家颤抖着双手,捧到了李伯韬面前。
李伯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得意的光芒,一把抓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仔细验看无误,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看也没看僵立在那里的李静婉,对着打手们一挥手:
“来人!清点门户。无关人等,统统请出去!从今日起,这沈家祖宅,姓李了。”
打手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内堂外院,开始粗暴地驱赶沈府的下人。
哭嚎声、呵斥声、摔打声响成一片。昔日肃穆的沈府,瞬间变成了被洗劫的战场。
李静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太太床前,任由身后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她看着老太太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映照着她此刻狼狈而冰冷的倒影。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风雨中那件湿透外套带来的、转瞬即逝的暖意,但此刻,却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