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三角眼惨叫着,驳壳枪脱手飞出!他捂着手腕,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几乎同时,几名身手矫健的水警也从破洞处鱼贯而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剩余的绑匪!
“别动!放下武器!”
刀疤脸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和倒下的同伴,面如死灰,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沈文远根本无暇顾及绑匪。
他像疯了一样冲过混乱的现场,扑向铁柱旁。柳吟雀己经爬到了承嗣身边,正用颤抖的手拼命撕扯着捆住承嗣的绳索,手指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血痕。
“承嗣!”沈文远一把将吓呆了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凉的小脸。
柳吟雀只是对他虚弱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落在承嗣身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文远——!!!”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疯狂的嘶吼,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的诅咒,猛地从货舱上层传来!
所有人悚然抬头!
“父亲!”沈文远将承嗣和柳吟雀护在自己身后。
晚了。
“先生!”冲进来的水警惊怒交加,数支枪口瞬间喷出火舌!
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如同泼雨般射向上层的沈墨钧!
沈墨钧身体剧震!胸口、腹部瞬间绽开数朵刺目的血花。
他的眼睛却在拼命搜索被保护在沈文远身后的柳吟雀。
“你……你……吟雀……”他喉咙咕喁,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
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向后一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高高的铁梯口边缘,首首栽向下方翻滚咆哮的、墨黑色的长江。
巨大的落水声被涛声瞬间吞没。浑浊的江水只冒了几个血色的气泡,便恢复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汹涌,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柳吟雀瘫坐在地上,看着沈墨钧消失的江面,又缓缓转过头,望向沈文远。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沈文远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将怀中瑟瑟发抖、小脸惨白的承嗣抱得更紧,大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混乱而悲剧的一幕。
父亲被不知何处来的乱枪击中,沈文远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这一切。
水警们迅速冲上前,控制住断臂哀嚎的矮壮绑匪,检查船舱。
沈文远抱着承嗣,一步步走向船舱门口。他的目光越过混乱,急切地投向舱内那个角落。
柳吟雀在此刻神志虚弱到脑海中的走马灯恍惚开启。
不情愿地嫁人,顺从乖巧地服侍,曾经有过的温情假象,特权和宠溺带给她的虚荣……
点点滴滴。
她也会怀念起绚烂、真切,但不堪一击的爱情。
那年海棠花开得正好,后来她再也没有留意过西时之下,花什么时候开。
陈玉书,他在哪?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家幼子那关乎隐秘丑闻的身世,从沈墨钧消失的这一刻起,不再是需要被隐匿的秘密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
柔弱无助如柳吟雀,又有什么用?
思绪被沈文远打断。他的手轻轻扶住柳吟雀的肩头,用力握了两下。是安抚镇静,也是某种无声的鼓励。
——
上海冬天的雨,是带着粘腻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报童尖利的叫卖声穿透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铃声,带着一种刺破沉闷的亢奋:
“号外!号外!平津王督军勾结东洋!出卖利权!密函铁证!《大公报》独家披露!”
“号外!惊天丑闻!大军阀私通日商!国贼行径!”
油墨未干的报纸被一只只冻得通红的手抢购、传递,墨色的铅字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开,像滴落的污血。报上的标题触目惊心,配着那封清晰复制的、盖着王镇山私章的密函照片,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上海滩。
愤怒的议论声在街角、在黄包车篷下、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后嗡嗡作响,汇成一股压抑而汹涌的暗流。
国耻!卖国!汉奸!
字眼像冰雹一样砸落。无数道目光,带着探究、鄙夷、幸灾乐祸或纯粹的猎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霞飞路深处,扩建了的别院,现在也是沈公馆。
身为新贵的沈文远,早己不在乎沈家的祖宅,抵押给李家便让他们拿去好了,何况李静婉至少还住在那里——以沈墨钧遗孀的身份。
沈公馆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兽在阴雨中显得格外狰狞。
但门外的景象,却是长枪短炮的照相机镜头、举着镁光灯的记者、手持速记本或话筒的访员,还有纯粹看热闹的各色人等,将门前宽阔的石阶和马路牙子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像开了锅的粥。
“沈先生!请出来回应!”
“密函来源是否与沈府有关?”
“陈玉书先生现在何处?他是否在沈府?”
“关于贵府小少爷承嗣的身世,外界传言甚嚣尘上!沈先生作何解释?”
“请沈文远先生正面回答!”
各种尖锐的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砸向那两扇紧闭的、沉默的黑色大门。
镁光灯不时“噗”地爆闪,刺目的白光短暂地撕裂阴沉的雨幕,映亮一张张亢奋、急切、或带着恶意窥探的脸。
雨水打湿了记者们的帽檐和大衣,但浇不灭他们眼中熊熊燃烧的、挖掘秘闻的火焰。
门内,庭院深深。雨水顺着琉璃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管家沈忠脸色煞白,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里衣,隔着厚重的门板,他都能感受到外面那几乎要将大门冲垮的喧嚣和压力。
“少爷……” 沈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站在廊下的沈文远。
沈文远穿着深灰色的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呢料马褂,身姿挺拔如松。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外面震天的声浪,似乎都被他隔绝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