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呜咽,卷起郭昕褪色的披风。
老将军布满老茧的手突然一颤,缓缓抬起,那是一个久违的长安礼。
二十五载西域风沙未曾磨灭的动作,此刻在他苍劲的指节间重现。
刹那间,城下铁甲铮铮。
双鬓染着白发的老兵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右臂,动作略显生疏却庄重万分。
有人指节变形己不能并拢,有人缺了手指仍竭力维持着礼仪。铁手套撞击胸甲的声音如骤雨般响起,最年轻的戍卒不知自己早己泪流满面。
落在江叶身后的王正青,缓步上前,站在江叶身侧。
他们是一千两百年前的军人,而他是现代军人。
王正青凝视着眼前饱经风霜的安西老兵们,右手缓缓抬起,学着江叶的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唐礼。
他的动作略显生涩,却格外庄重。
远处的沙丘上,杨芳下意识地摸出手机。
她将镜头对准了这跨越千年的相遇。
江叶与王正青并肩而立,向着铠甲残破的安西军郑重行礼。夕阳为这一幕镀上金色的光晕,众人的身影在手机屏幕中构成一幅奇妙的画面。
江叶的赤诚,王正青的庄重,与安西军那身铠甲斑驳却脊梁不屈的身影,在这一刻构成了跨越千年的和弦,现代的赤诚与古拙的坚毅,在暮色中水融。
“咔嚓。”
轻微的拍照声被沙漠的风声淹没。
江叶对郭昕拱手道:“郭将军,还请速速派人将这些物资运入城中。免生变故。”
江叶可担心万一吐蕃什么的,突然来袭。
虽然这个几率很小,但再小也是有那个可能。
郭昕目光一凛,当即转身喝令:“张虔,带两队人马,立即搬运物资入城!记住一粒粟米都不许洒落。”
“得令!”张虔抱拳应声,立即点齐二十名精干老兵朝物资堆奔去。
当队伍经过那袋敞开的面粉时,所有兵卒都被那雪白的面粉给吸引住。
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麦面。
这麦面竟比那冬日里的雪,还要白,白得晃了他们的眼。
“这、这恐怕比长安上元节御赐的宫饼用的麦面还要精细。”见过世面的老兵惊讶出声,他仔细地收拢袋口,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稀世珍品。
其余人收敛心神,开始将沙丘上的物资逐一搬运至辎重车上。
陈学林注意到几名老兵正欲搬动那些铁箱,上前一步提醒:“这些铁箱子要小心,里面的东西威力巨大。务必轻拿轻放,将它们单独放在一个车上。否则,一个不慎,咱们所有人小命不保。”
老兵听得惊诧,低头看着手中的不大的铁盒子,“这东西,有这等厉害?”
陈学林点点头,“对。到时候让王哥给你们展示看看,你们就知晓了此物的厉害之处。”
周围的兵卒们闻言,对铁皮盒子里的东西越发好奇,搬运时也变得越发小心。
郭昕对着江叶一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引着江叶六人向城门走去。
身后的安西老兵们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质辎重车,载满米面油粮缓缓跟随,车轮在沙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
穿过厚重的城门,眼前的景象让江叶一行人呼吸为之一窒。
很巧的是,江叶一行六人都曾在现代游览过龟兹古城遗址,见过那些被风沙侵蚀的残垣断壁。
而此刻,真实的龟兹城就在他们的眼前。
夯土城墙内侧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坍塌的缺口用碎石填补着。
曾经应该繁华的集市,如今凋零,零星的摊位,货架上摆着一些干瘪的胡饼和发黑的肉干。中央广场,那里本该是熙熙攘攘的商贸中心,现在却堆满了修补中的兵甲器械。
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缝补着破损的皮甲。
她们身旁,几个不超过十岁的孩童在用木棍练习枪术,瘦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一阵风吹过,卷起街道上的沙尘。
杨芳捂住口鼻,却仍被空气中弥漫的焦土味呛得咳嗽。
她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躲在断墙后,好奇地张望,却又不敢靠近。
王正青低头看着脚下的铺路石,那些原本应该平整的石板如今碎裂凹陷,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骆驼刺。
他注意到街角一口古井旁,排队取水的百姓手中陶罐大多残缺不全。
最令人心酸的是城池中央那座将军府,门楣上的漆早己剥落,木质立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却依然顽强地支撑着大唐的旗帜。旗面褪色破损,但那个‘唐’字依然清晰可辨。
远处,一座佛塔的残垣断壁上,还能依稀辨认出精美的飞天壁画,只是如今因战火而变得门可罗雀。
江叶伸手抚过一面土墙,指尖沾满了岁月的尘埃。
这座在二十一世纪只存在于考古报告中的城池,此刻正在他掌心之下微弱地‘呼吸’着。
郭昕敏锐地察觉到,当这六人跨过城门的那一刻,他们的神情骤然凝固。
那些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恍惚间,竟像是归乡的游子,目睹故园凋零时的悲怆。
最让老将军心惊的是他们眼底那抹深沉的哀伤,那绝非初见此地之人该有的神色,倒像是早己预见这份荒凉,却仍为亲眼所见而心痛。
这些人流露出来的情绪,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都为之一颤。
在六人沉静在见到早己消失在历史中的古城时,古城中的百姓,因为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原本忙碌的百姓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修补兵器的士卒抬起了头,就连玩耍的孩童睁着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着他们。
这些陌生来客的装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景。
江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在满城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中格外扎眼,袖口精致的纽扣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金属光泽。
杨芳的浅色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线条,腰间那条带着亮片装饰的腰带,引得几个妇人好奇的交头接耳。
他们这一行人,无论是陈学林腕上的名表,还是何旭那副金属框眼镜,甚至于王正青的短发,杨芳随意披散的秀发,都成为城中众人的议论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