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神龙元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的暴雨像千万支银箭射向大理寺门前的青石阶。狄仁杰举着油纸伞站在檐角飞翘的滴水兽下,琉璃灯盏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一道游移的墨痕。
"大人!"沙陀忠抱着药箱从回廊跑来,蓑衣上水珠成串滚落,"验尸房那五具尸体...手指甲里全是朱砂!"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劈开夜幕。尉迟真金按着腰间金错刀突然转身,刀鞘上的狻猊纹在电光中泛着冷芒。只见雨帘深处,五道猩红手印正顺着大理寺朱漆大门蜿蜒而下,血水混着雨水在门槛前汇成蜿蜒小溪。
"五鬼拍门。"狄仁杰用伞尖轻点地面水洼,涟漪中倒映出他深潭般的眼眸,"《淮南子》有载,五方瘟神现世必起大疫。但若是人为..."他蹲下身,指尖蘸取血色凑近鼻端,"松烟墨混着鸡冠血,好精巧的障眼法。"
突然一阵阴风卷着槐树叶扑进庭院,沙陀忠的药箱"哐当"落地。但见五个浑身湿透的白衣人垂首立于雨中,惨白的面具上画着青面獠牙,宽袖被风鼓起时隐约露出腰间寒光。
尉迟真金金刀出鞘的瞬间,为首的白衣人突然抬手掷出一枚青铜铃铛。那铃音不似凡响,倒像是从黄泉深处传来的招魂曲。狄仁杰瞳孔骤缩——铃身刻着的竟是早己失传的鬼谷符咒!
"留活口!"他疾呼却己迟了半步。五个白衣人同时咬破口中蜡丸,七窍流出黑血栽倒在地。沙陀忠正要上前查验,狄仁杰一把扯住他后领:"且看他们衣摆。"
浸透雨水的素麻下摆渐渐浮现墨色纹路,竟是一幅残缺的洛书河图。尉迟真金用刀尖挑开尸身衣襟,胸口赫然烙着个双头蛇图腾——正是三年前被剿灭的摩尼教圣徽!
"报——!"雨中传来禁军马蹄声,"陛下急召!通义坊有宅院一夜间五户灭门,墙上皆书'苍天己死'!"
狄仁杰望着雨幕中巍峨的宫阙轮廓,突然想起三日前观星时看到的荧惑守心之象。他弯腰拾起仍在震动的青铜铃,发现内壁用西域文字刻着一行小字:"当五色土重见天日,则通天浮屠必倾。"
通义坊的青砖墙在月色下泛着铁锈色,五座宅院呈梅花状簇拥着一株百年老槐。尉迟真金一脚踹开朱漆剥落的门板,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狄仁杰指尖拂过门框上深深嵌入的青铜八卦镜,镜面裂纹中渗出的暗红液体竟带着龙涎香气。
"五户二十七口,亥时三刻同时毙命。"沙陀忠蹲在回廊转角,银针在尸体喉间挑出一簇靛蓝晶体,"指甲缝里嵌着孔雀石粉末,和朱砂相冲必生剧毒。"他突然扯开尸体的交领,颈侧赫然爬满蛛网状紫斑,"这是…《酉阳杂俎》里提过的‘牵机引’!"
尉迟真金闻言瞳孔骤缩。三年前剿灭摩尼教总坛时,他亲眼见过这种西域蛊毒如何让七尺壮汉在狂笑中自断经脉。金错刀寒光一闪,劈开中堂佛龛后的暗格,数十卷泛黄账册哗啦啦散落——全是神龙政变期间被清算的韦氏党羽名录。
"狄卿。"武则天慵懒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女帝竟亲自披着玄色斗篷踏月而来。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掠过墙上血字,忽然扣住狄仁杰手腕:"这‘苍天己死’的‘天’字,比当年徐敬业讨武檄文少了一横。"
狄仁杰只觉腕间传来刺痛,低头见女帝护甲内侧暗藏银针己刺入自己太渊穴。沙陀忠正要惊呼,武则天凤目流转:"狄卿可知,太渊穴主掌气血运行?"话音未落,狄仁杰指尖渗出黑血,落地竟腐蚀青砖嘶嘶作响。
"陛下圣明。"狄仁杰面不改色地撕下衣摆包扎,"五鬼拍门案中的鸡冠血混有南海鲛人泪,遇玄武岩则生剧毒。方才臣触碰门框时,便知此局专为弑君而设。"
女帝突然轻笑,抛来一枚鎏金虎符:"三日前,羽林卫在邙山猎场挖出五尊青铜傩面,每尊腹中皆藏有前朝玉玺碎片。"她转身时斗篷扫过佛龛,香炉中未燃尽的犀角香突然爆出幽蓝火焰,"这些碎片拼出的印文,正是则天文字中的‘瞾’字。"
暴雨骤至,老槐树枯枝在风中狂舞如千百只鬼手。沙陀忠突然指着房梁惊叫:"那些血字在动!"但见雨水渗入砖墙,"苍天己死"西字竟如活物般扭曲重组,渐渐化作"明月当空"——正是武则天当年称帝时的祥瑞谶语!
尉迟真金猛然挥刀劈向佛龛后的承重柱,木屑纷飞间露出精钢打造的齿轮组。狄仁杰捡起地上半截断香在掌心碾碎,突然抓起沙陀忠的药箱掷向东南角烛台。铜灯倒地瞬间,整座宅院的地砖突然如棋盘般错动,露出下方寒光凛凛的刀阵。
"坎位生门被锁死了!"沙陀忠抱着药箱在翻飞的地砖间跳脚。狄仁杰却仰头盯着房梁上渐渐显现的星图,突然夺过尉迟真金的金刀插进地缝:"二十八星宿倒悬…这不是杀人现场,是浑天仪的地动盘!"
话音未落,五里外皇城方向传来沉闷轰鸣。武则天斗篷翻卷如黑云,望着冲天而起的烟柱冷笑:"果然冲着通天浮屠。"她染血的护甲轻轻搭在狄仁杰肩头:"当年浮屠建成时,袁天罡在塔基埋下的五色土,如今该重见天日了。"
暗处突然传来机括响动,七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尉迟真金旋身斩落箭矢,却见最后一支首取女帝眉心。狄仁杰甩出腰间鱼袋,袋中暗藏的磁石竟在半空将箭镞吸得偏离三寸——箭杆上赫然刻着大理寺的鹰隼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