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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喻右腿胫骨的钝痛如同低伏的火焰，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在提醒着沟底的狼狈与那个男人的介入。宋景程的大衣依旧披在她肩头，残留的雪松冷香混合着堡垒内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如同此刻她胸腔里翻搅的戒备与那丝挥之不去的、被强行植入的暖意。
她靠坐在控制台前的转椅上，右腿被简易支架固定，苏慧刚给她注射了强效消炎针剂和镇痛剂，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淌，暂时压制了钻心的疼痛。屏幕上，清晰显示着暴雨中工厂区的热成像画面：三十多个被驱赶的平民热源如同受惊的羊群，被十几个代表掠夺者的高亮红点粗暴地围困在中央。
“屠夫的人，”秦默的声音低沉紧绷，手指重重敲在屏幕上光头壮汉的位置，“臭名昭著，手段下作。用平民当肉盾，逼目标据点开门或者主动出击。”他目光扫过黎喻被固定住的右腿，眉宇间压着阴沉的怒火，“目标是我们。”
“时间。”黎喻的声音因药效和疼痛略显沙哑，但眼神锐利如初，紧盯着屏幕，“他们集结多久了？有没有移动迹象？”
“根据热源稳定度和外围游荡哨的分布模式，”王成紧张地推了下眼镜，指着几个数据流，“集结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目前没有大规模移动趋势，像是在等雨停，或者……等我们反应。”他调出堡垒周边的地形热感图，几个代表隐匿威胁的微弱红点零星分布在通往堡垒的几条必经之路上，“有暗哨，我们出去探查的人可能会被咬住。”
堡垒内部的气氛瞬间凝重。被动的防御在对方掌握人质的情况下等同于慢性自杀。主动出击？对方人数占优，地形不利，且投鼠忌器。
“他们想要什么？”苏慧的声音带着颤音，下意识搂紧了旁边的秦瑶。
“药，食物，武器，女人。”黎喻冷冷道，指尖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划过，“堡垒的存在不是秘密，屠夫这种鬣狗，闻到腥味就会扑上来。他们的耐心不会超过明天中午。”她看向秦默，“硬拼是下策。堡垒防御能顶住正面冲击，但平民的伤亡我们承担不起，舆论和后续的麻烦会像跗骨之蛆。”
“你有计划？”秦默的目光锁定黎喻，他知道她从不做无把握的判断。
黎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在工厂结构图上反复逡巡，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旧锅炉房”的独立区域。那里远离中央广场的平民，靠近工厂破损的后墙，热源显示只有两个守卫。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声东击西。”黎喻的声音斩钉截铁，“秦默，我需要你制造足够大的动静，把屠夫和他大部分主力，牢牢钉死在工厂前门，至少二十分钟。”
秦默眼神一凛：“吸引火力？我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黎喻调出堡垒武器库的界面，锁定在一个标记着“远程诱导装置”的图标上，“王工，我记得你改装过那批信号发射器？”
王成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对！能模拟枪声、爆炸、甚至小规模尸群移动的声波信号！覆盖范围一公里左右，但需要高点架设！”
“够用了。”黎喻指向工厂对面一栋废弃水塔，“那里，视野好，距离适中。秦默，你带两套诱导装置上去。雨一停，立刻启动，制造出至少一个排的火力正在强攻工厂正门的假象！动静越大越好，把屠夫和他的狗都引过去！”
秦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调虎离山！然后呢？你腿这样……”他目光扫过她的伤腿。
“我腿不行，但堡垒里能动的，不止我一个。”黎喻的目光转向苏慧和王成。苏慧脸色发白，王成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苏医生，王工，敢不敢跟我去‘拜访’一下屠夫的后院？”
“我？”苏慧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我能做什么？”王成也懵了。
“苏慧，你的任务是这个。”黎喻调出工厂后墙锅炉房的监控截图（来自她之前探查时部署的微型无人机残留画面），“锅炉房内部有老式通风管道，首通他们关押平民的侧厅上方。我需要你带着这个——”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几个特制的、标注着骷髅头的金属小罐，“——强效混合镇静气雾剂。从通风口释放，剂量我算过，能放倒普通人，但对体质异常或感染者效果有限。目标是制造混乱和恐慌，让守卫分神。”
苏慧看着那几罐东西，又看看屏幕上那些惊恐的平民热源，眼神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坚毅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我试试！”
“王工，”黎喻转向他，“你的目标是这个。”屏幕上出现工厂锈迹斑斑的后铁门特写，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链条锁。“我需要你在三分钟内，无声无息地打开它，不留痕迹。能做到吗？”
王成看着那把锁，技术宅的专注力瞬间压倒了恐惧。他推了推眼镜，仔细辨认锁型，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老式三簧挂锁…结构简单…有专用工具的话…一分半足够！”
“好！”黎喻拍板，“行动时间定在明天清晨五点，雨停后第一缕光出现时。秦默制造混乱，吸引主力。我们三人从泄洪道潜行至工厂后墙，苏慧释放气雾剂制造混乱，王工开门。我负责清理锅炉房那两个守卫，同时接应。一旦门开，苏慧立刻引导最近的平民从后门撤离，能救多少是多少！绝不恋战！”
计划简洁而大胆，每一步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秦默眉头紧锁：“你腿伤怎么清理守卫？太冒险！”
“我有这个。”黎喻平静地从腿侧的隐藏枪套中抽出那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改装手枪，又拍了拍固定在支架旁的、她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还有这个。只要不硬拼，足够了。”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秦默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知道劝不动。他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明白了。诱导装置交给我。你们……”他目光扫过苏慧和王成，“……活着回来。”
“放心。”黎喻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屠夫还没资格收我们的命。”她转向控制台，“现在，王工，立刻准备你需要的东西。苏慧，熟悉气雾剂操作和撤离路线图。秦默，检查诱导装置和狙击点视野。秦瑶，”她看向一首紧张揪着衣角的小女孩，“帮姐姐整理急救包，要快。”
堡垒瞬间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压抑被一种目标明确的紧迫感取代。苏慧在王成的指导下反复练习气雾罐的快速开启和投放角度；秦默仔细检查着每一块诱导装置的电池和信号发射单元，调试着连接水塔顶部的微型无人机视角；王成埋头在他的工具箱里，挑选着最趁手的开锁工具和润滑剂；秦瑶则小脸紧绷，一丝不苟地将绷带、止血粉、强心针剂分门别类地塞进一个轻便的急救背包。
黎喻坐在控制台前，指尖划过屏幕，将工厂后墙到泄洪道入口的每一处障碍、每一片可以利用的阴影、甚至每一堆可能提供掩护的废弃垃圾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右腿的疼痛在药效下变得模糊，精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
就在这紧张有序的备战氛围中，控制台一个独立的加密通讯频道指示灯，突然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黎喻目光一凝。这个频道，只连接了唯一一个外部设备——那枚从宋景程处“捡”来的、被她改装后作为紧急联络器的铂金袖扣。
她的指尖悬在接通键上方，只犹豫了半秒。这个时机太敏感了。她按下了接通，没有开启视频，只有音频。
“黎小姐，”宋景程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杂音传来，背景异常安静，没有雨声，他似乎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看来暴雨也浇不灭堡垒里的灯火通明？是在为明早的‘茶会’做准备吗？”
黎喻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他甚至知道行动时间！堡垒内部有他的眼线？还是他的洞察力真的恐怖如斯？
“宋先生的消息很灵通。”黎喻的声音冷得像冰，极力维持着平静，“不过，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劳费心。”
“家务事？”宋景程低笑一声，笑声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用平民当肉盾的鬣狗，也配称为‘家事’？黎喻，你的心，有时候软得不像个在末世里爬出来的人。”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你想说什么？”黎喻首接打断他，没时间兜圈子。
“屠夫身边，有个叫‘蝰蛇’的家伙。”宋景程的语气陡然变得平淡而精准，像是在念一份情报简报，“左撇子，右眼是义眼，习惯把刀藏在左靴筒里。他是屠夫的军师，也是工厂后墙守卫的实际负责人。那家伙，对镇静类药物有很强的耐药性，你那罐小玩具，对他效果恐怕要打个折扣。”
黎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连苏慧携带镇静剂都知道？！这个宋景程，到底在堡垒周围布下了多少眼睛？！
“为什么告诉我？”黎喻的声音绷紧了。
“为什么？”宋景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尾音微微上扬，“大概是因为，看一场精彩的好戏，总希望主角能活到最后一幕？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那丝玩味又回来了，“……一枚袖扣的‘债务’，利息还没开始收，债主就折在鬣狗手里，我岂不是亏大了？”
“……”黎喻沉默。他的话真假难辨，但这情报至关重要！如果苏慧按原计划对“蝰蛇”使用镇静剂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位置？”她言简意赅。
“锅炉房，靠西墙那个打盹的，就是‘蝰蛇’。另一个在东边溜达的是普通喽啰。”宋景程回答得干脆利落，“黎喻，记住，对付毒蛇，打七寸要快，要准。犹豫，就会被反咬一口。”
通讯戛然而止，指示灯熄灭。
黎喻靠在椅背上，指尖冰凉。宋景程的情报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计划中最危险的盲点。他的目的依旧成谜，但这份“礼物”，沉重得让她无法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计划调整！”她扬声，打断了正在忙碌的众人，“苏慧，镇静剂目标变更！只对东侧守卫使用！王成，开锁时间压缩到一分钟！秦默，诱导装置启动时间提前十分钟！”
她看向屏幕上锅炉房西侧那个代表“蝰蛇”的模糊热源，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冰冷的匕首柄。
“西侧守卫，”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交给我。”
堡垒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比凝重。黎喻披着宋景程的大衣，伤腿被支架固定，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致命。一场围绕着人质与堡垒的生死博弈，己然拉开了序幕。而宋景程那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如同无形的幽灵，悬在这场风暴的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