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码头静得可怕。久延欢数着莫施熠的脉搏,药效正在起作用,但他的体温仍居高不下。窗外,津北城的火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晨雾。
“在想什么?”莫施熠突然问。他声音沙哑,眼睛却亮得出奇。
久延欢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想你父亲那句‘快意千秋传’...到底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莫施熠试图坐起来,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他希望那些美好的东西...能流传下去。比如诗,比如...”
“比如不惜性命也要守护的信念?”久延欢打断他,手上换药的动作却轻柔,“你们父子俩都够傻的。”
莫施熠轻笑:“彼此彼此。”他指向她左臂的伤,“这刀本来该划在我脖子上的。”
晨雾飘进窗棂,在两人之间织出朦胧的纱。久延欢突然问:“为什么救我?在百花茶轩,你明明可以自己逃。”
“职业习惯?”莫施熠眨眨眼,见她脸色不对才正色道,“因为我答应过父亲...要查清你爹那个案子的真相。”
“就为这个?”
“还因为...”莫施熠望向她沾血的手指,“你配药时的样子...很像小时候给我治病的一个人。”
久延欢手一抖,药粉洒了出来:“什么时候?”
“六七岁吧。我中了毒,父亲带我去南岭求医...”他眼神飘远,“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姨,手指像你这样灵活。她喂我喝药时说...‘快些好起来,你父亲等着教你新诗呢’。”
久延欢的呼吸停滞了。母亲确实有件蓝布衫,印象里的言辞间也是这样温柔...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名字?”
莫施熠摇头:“但临走时,她送了我这个。”他从颈间扯出根红绳,坠着枚铜钱大小的玉片——上面刻着半朵莲花!
久延欢从自己贴身荷包取出另半枚。两片玉严丝合缝地对上,组成完整的并蒂莲。这是母亲家族的传家宝,她一首以为另一半随葬了...
“我娘小时候跟我说,这是给...”她突然哽住,“给未来女婿的...”
两人同时僵住。莫施熠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久延欢则差点打翻药碗。尴尬的沉默中,远处传来钟声——是重建好的钟楼在报晓。
“所以...”莫施熠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算...”
“算你捡了个大便宜。”久延欢不由分说地打断他,却藏不住嘴角的弧度,“现在躺好,我要检查伤口。”
莫施熠乖乖躺平,任由她解开绷带。当她的指尖划过腰间的并蒂莲胎记时,他突然说:“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什么?”
“从无月酒馆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眼神清澈,“父亲书桌里藏着张照片,是两个年轻人站在雪魄梅下的合影...背面写着‘明德兄与我,愿快意人生’。”
久延欢的手停在半空。她想起父亲书桌里也有张类似照片,只是背面写的是“明兰与我,望快意同行”。
“所以你接近我是...”
“起初是为了查案。”莫施熠坦承,“后来...”他望向窗外的曙光,“后来发现你配药时的样子,比照片里还要好看。”
久延欢抄起药杵就要砸,却见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血。毒素还未清除干净!
“别说话!”她慌忙施针,却被他握住手腕。
“听我说完...”莫施熠的掌心烫得吓人,“如果我活不过今天...你要记住,《快意赋》全诗是...”
“闭嘴!”久延欢一针扎在他穴位上,“你要敢死,我就把这两半玉都扔海里!”
莫施熠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那为了这块玉...我也得活下去...”
晨光终于穿透雾气,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久延欢望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轻声背起《快意赋》的最后两句:
“照我肝胆映卿心,
快意江湖共白首。”
这不是原诗的内容。莫施熠睁大眼睛,随即会意地笑了:“久姑娘...好文采。”
"你还是不要久姑娘久姑娘地叫了。"
“那以后叫你延欢罢,反正玉都给我了…”久延欢任他自己自言自语,没有答声,她低头收拾药箱,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脸颊。
码头上传来工人的吆喝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远处,津北城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清晰,钟楼的金顶熠熠生辉。两人沉默地望着这一切,第一次感到“快意”二字的分量。
不是肆意妄为的潇洒,不是快意恩仇的痛快,而是历经沧桑后,依然敢把真心交付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