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陈老板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宿命般的冰冷力量,沉沉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审判的落锤。
那把深蓝色的旧油纸伞,在他枯瘦的手中稳稳地撑着,伞面微微倾斜,在急诊大厅刺目的白光和混乱的喧嚣中,投下一片格格不入的、静谧而诡异的阴影。伞骨边缘滴落的水珠,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啪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精准的镊子,首首地指向墙角——那本掉落在地、灰蓝色封面上沾染了几点刺目暗红血迹的速写本。又缓缓移向周屿白那只无力垂在身侧、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的右手。
“带着它。”
“还有你的手。”
每一个字都冰冷而沉重,像浸透了寒冰的铅块。
周屿白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冻结的石像。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空洞地望着陈老板,又缓缓移向他指向的角落。目光落在染血的速写本上,落在他自己那只扭曲颤抖的右手上。
巨大的茫然如同浓雾,笼罩着他死寂的眼底。陈老板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指令的意义,也无法理解这个撑着旧伞的古怪老头为何去而复返。
医生急促的催促、苏薇薇的哭喊、周围惊愕的目光……所有的声音和画面似乎都被隔绝在那把深蓝色的油纸伞投下的阴影之外。他像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感知的木偶,只剩下本能般的僵硬和死寂。
陈老板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了然。他不再等待回应。那只指向墙角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收了回来。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己的动作。
他缓缓地弯下那佝偻的腰背。
深灰色的旧式对襟褂子随着动作垂落。
枯瘦的、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手,伸向了冰冷肮脏的地面。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属于旧时代的迟缓,却又异常稳定。指尖避开了地上那滩暗红的血迹,精准地捏住了那本灰蓝色速写本没有沾染血迹的一角。
他捏着它,如同捏着一件易碎的、却又带着不祥气息的古物。没有擦拭封面上的灰尘和血迹,只是极其缓慢地首起身。
接着,他那浑浊的目光再次锁定周屿白。这次,不再是指令,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审视。
“起来。” 陈老板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周屿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强行拖拽的无力感,让他本能地想缩回那片冰冷的墙角阴影里。他微微动了一下,试图将身体更深地嵌入墙壁。
“想救你妈,” 陈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周屿白死寂世界的唯一缝隙,“就起来。”
“救你妈”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周屿白周身浓重的麻木!
他那双空洞死寂的黑眸深处,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即将彻底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最后挣扎出的火星!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实地撕开了那片绝望的坚冰!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僵硬和一种刻入骨髓的痛苦,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湿漉漉的额发滑开些许,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全然的茫然、一丝被强行拽回的微弱希冀、以及更深更冷的恐惧的眼睛。他看向陈老板,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陈老板浑浊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微微侧过身,让开了通往门口的方向。那把深蓝色的油纸伞也随之倾斜,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道指向门外的、狭长的阴影。
“走。” 一个字,冰冷而短促。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落下。周屿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只紧攥着缴费凭证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呈现出濒死的青白色。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动了。
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腕骨深处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折磨,让他额角渗出大颗冷汗,身体摇晃得如同风中的芦苇。他死死地低着头,避开所有人惊愕、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那只痉挛的右手无力地垂着,随着身体的站起而微微晃荡。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陈老板让开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巨大的屈辱感和自我厌弃如同跗骨之蛆。他走过蜷缩在地、依旧痛苦痉挛的我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仿佛我只是路边一块冰冷的石头。
巨大的绝望和灵魂撕裂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喉头不断涌上腥甜。但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模糊的血色和扭曲的光斑,死死地盯着他踉跄走向门口的背影。
那背影,在陈老板深蓝色油纸伞投下的阴影里,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绝。像一只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未知深渊的提线木偶。
生存意志:0% → 1%!
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持续嗡鸣的脑海中摇曳!
1%!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数字!
就在周屿白踉跄着即将走出急诊大厅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即将融入外面湿冷的、未知的夜色时——
陈老板动了。
他没有立刻跟上。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地扫过蜷缩在地、嘴角溢血、身体因痛苦而痉挛的我。目光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我无力摊开、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掌——那里,空无一物。戒指和速写本都不在。
最后,他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惊慌失措、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苏薇薇身上。
苏薇薇被这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惊惧和茫然。
陈老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从他那深灰色对襟褂子宽大的袖口里,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两根枯瘦的手指。
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卡片。
没有名字,没有电话。只有一串手写的、墨迹有些晕开的数字。
他的动作异常精准。手腕微微一抖。
“咻!”
那张白色的卡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划破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微弱的劲风,精准无比地射向苏薇薇!
卡片的速度不快,轨迹清晰。
苏薇薇下意识地抬手。
“啪!”
一声轻响。
卡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她愕然地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张冰冷的、只印着一串数字的卡片,又猛地抬头看向陈老板。
陈老板没有再给她任何眼神。他枯瘦的手缓缓收回袖中。撑着那把深蓝色旧伞,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幽灵,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转身,迈出了急诊大厅的门槛。
深蓝色的伞面微微晃动,很快便融入了门外那片湿冷、迷离的霓虹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急诊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未知。
苏薇薇呆呆地看着手中那张冰冷的卡片,又看看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我,再看看ICU门口依旧闪烁的红光和奔走的医护人员,巨大的茫然和恐惧让她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
“呃……噗!”
又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从我喉咙深处涌出!眼前的血色更加浓重!嗡鸣声如同无数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那持续不断的灵魂撕裂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
“林晚晴!” 苏薇薇的尖叫再次响起,带着巨大的恐慌。
“担架床!快!” 医生的吼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混乱再次将我包围。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之前,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是脑海中那冰冷系统界面疯狂闪烁的、如同流淌鲜血般的警告红光,和那行触目惊心的倒计时:
**[惩罚机制激活倒计时:23:59:59]**
**[23:59:58]**
**[23:59:57]……**
以及……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
**[核心人物[周屿白]生存状态:湮灭边缘(求生意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