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万米冰海深处的微尘,被无边的虚无和刺骨的寒意彻底包裹。没有痛,没有恐惧,没有时间。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后的、空茫的死寂。
**[逆转点:-500]**
那行巨大、鲜红、如同用冰封鲜血书写的数字,是这片死寂虚无中唯一的存在。它悬浮在意识的中央,冰冷、沉重、散发着终结的气息。像一块无法磨灭的、宣告深渊坐标的界碑。
-500。
一个被拦腰斩断的负号深渊。一个指向更冰冷未知的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引力波,极其突兀地穿透了虚无的屏障,落在了意识的“表面”。
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无机的棱角感。
是戒指。
那枚刻着藤蔓花纹的纯金尾戒。它正被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死死地攥着,坚硬的戒圈深深硌进皮肉里,带来清晰的、尖锐的痛感。
这痛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厚重的虚无!
“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
紧接着,是更多的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冰冷潮湿的空气拍打在皮肤上带来的寒意!身体被剧烈颠簸摇晃带来的眩晕和恶心!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那缕如同诅咒般、冰冷而清晰的雏菊清香,正丝丝缕缕地从心脏深处散发出来!
以及……耳边急促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哭腔的喘息声!
“林晚晴!坚持住!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是苏薇薇的声音!她在奔跑?在拖拽着我?!
我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万吨巨石般,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灰暗。
惨白的路灯灯光被拉成扭曲的光带,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飞速掠过。冰冷的雨点如同细密的针,密集地砸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微弱的刺痛。身体像一袋沉重的沙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摩擦、颠簸!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喉咙里翻涌的腥甜!
我正被苏薇薇半拖半抱着,在冰冷湿滑的街道上踉跄狂奔!
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哭腔。她的手臂死死地箍着我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我向前奔跑,纤细的身体因为巨大的负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脚步踉跄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放……开……” 我试图嘶吼,声音却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呼啸的风雨声吞没。
“不!不放!” 苏薇薇带着哭腔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巨大的体力消耗而完全变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医院……医院救不了你!那个戒指……那个戒指也救不了!只有他!只有周屿白!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
她的声音被剧烈的喘息打断,但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
周屿白!
老校区!电话亭!血雏菊!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苏薇薇……她竟然把我从医院里拖了出来?!在这个冰冷的雨夜!拖着我这个濒死之人!去找周屿白?!去找那个刚刚用自己鲜血画下诡异雏菊、声音空洞如同机器的周屿白?!
她疯了?!
“回……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试图摆脱她的拖拽!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让我所有的反抗都如同蚍蜉撼树!反而因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灵魂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撕裂感!
“呃啊——!” 无法抑制的痛苦嘶吼再次从喉咙深处挤出!眼前瞬间被猩红覆盖!脑海中那残破的系统界面如同被惊醒的凶兽,疯狂闪烁起狰狞的暗红光芒!
**[逆转点:-500]**
**[惩罚机制激活倒计时:17:33:18]**
**[17:33:17]**
**[17:33:16]……**
鲜红的倒计时如同燃烧的烙铁!而那冰冷的雏菊清香,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剧痛,带来一丝诡异的、冰冷的抚慰。
“快到了!快到了!林晚晴你坚持住!” 苏薇薇对我的痛苦嘶吼充耳不闻,或者说,巨大的恐惧让她只能选择无视!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更加疯狂地拖拽着我向前冲去!湿透的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冰冷的泥浆!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视野在剧痛和颠簸中更加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周围破败低矮的建筑轮廓——是老校区!我们正在冲进那片被废弃的、如同巨大坟场般死寂的区域!
空旷死寂的操场在雨幕中如同一片浑浊的沼泽。远处那排低矮破旧的瓦房区,在密集的雨帘中只剩下模糊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阴影轮廓。
目标清晰——操场边缘,传达室旁边,那个如同旧时代遗物般的、红白相间的公用电话亭!
距离在缩短!
电话亭在惨白路灯的照射下,孤零零地矗立在狂暴的雨幕中。玻璃门紧闭着,上面布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显得模糊不清。
就在苏薇薇拖拽着我,即将冲到电话亭前的瞬间——
“嗡——!”
脑海中那扭曲、故障般的系统嗡鸣声陡然拔高到极致!眼前疯狂闪烁的暗红系统界面猛地剧烈震荡!深蓝与暗红的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开!在界面中央那片狂暴的乱码风暴核心,一点极其纯粹、极其冰冷的白光,如同宇宙初开的奇点,再次骤然亮起!
白光中央,几行冰冷、简洁、散发着非人理性光泽的宋体字,如同最终的审判书,清晰地浮现出来:
**[警告!生命印记载体濒临崩溃!]**
**[雏菊绑定:强制透支!]**
**[剩余时间:00:59:59]**
**[00:59:58]**
**[00:59:57]……**
一个全新的、更加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倒计时!只有60分钟!
雏菊绑定强制透支?!剩余时间60分钟?!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海,瞬间将我彻底淹没!这……这是我的生命倒计时?!因为雏菊印记的绑定被强制透支?!因为逆转点的暴跌?!
“呃……噗——!”
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巨大的死亡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心脏上!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淤血猛地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混合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嘶吼!
“林晚晴!” 苏薇薇的尖叫带着巨大的绝望!她被我喷出的血溅了一身,温热的触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拖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爆发出更疯狂的力气,如同拖着一具尸体,狠狠地撞向了电话亭那扇冰冷的、布满雨水的玻璃门!
“砰——!”
玻璃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应声向内弹开!
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冰冷!潮湿!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极其浓郁、极其冰冷、仿佛来自极地冻原的……雏菊清香!
两种极致冲突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将我和苏薇薇淹没!
苏薇薇被这浓烈的气味冲击得闷哼一声,脚步踉跄着,拖着我一起重重地摔进了狭窄的电话亭内!
冰冷的、沾满泥水的地面撞击着身体,带来剧烈的疼痛。但我毫无所觉。
我的目光,在摔倒的瞬间,就死死地钉在了电话亭内唯一的那个身影上!
周屿白!
他并没有坐在那张破旧的凳子上。
他就站在电话亭狭窄空间的中央,背对着门口,微微仰着头,仿佛在凝视着电话亭肮脏的顶棚。冰冷的雨水顺着敞开的玻璃门灌入,打湿了他单薄的、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紧贴在过分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惨白的路灯灯光透过模糊的玻璃门,吝啬地落在他身上。
他站立的姿势异常笔首。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冰冷的石膏像。没有丝毫颤抖。没有丝毫摇晃。稳得……令人心悸。
那只曾经痉挛扭曲、被皮带捆绑、被冰冷器械刮磨的右手,此刻正极其自然、极其稳定地垂在身侧。五指舒展,指节分明。灯光下,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
而在他的左手腕上!
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的伤口,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腕骨凸起的部位!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外翻,深可见骨!暗红的血痂混合着新鲜的、半凝固的血液,正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脚下的水泥地上!
滴答。
滴答。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在他脚下,积着一小滩暗红粘稠的……血泊。
而在那血泊旁边,静静地躺着那本灰蓝色的、封面沾着泥水和几点暗红的……速写本!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他……他就这样站着?!任由手腕的伤口滴血?!速写本……果然在这里!像被遗弃的垃圾!
“周……周屿白?” 苏薇薇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颤抖,试探着叫了一声。
周屿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背对着我们,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滴落的血滴,证明着他并非死物。
冰冷的雏菊清香,浓郁到令人窒息,正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剩余时间:00:58:41]**
**[00:58:40]**
**[00:58:39]……**
脑海中那血红的倒计时疯狂跳动!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剜我的心!雏菊印记的透支!我的生命在倒计时!
“他……他的手……” 苏薇薇的目光落在周屿白那只稳定垂落的右手上,声音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茫然,“真的……不抖了……”
不抖了。
天赋枷锁解除。100%。
代价……是这道狰狞的伤口?是这持续滴落的鲜血?是这冰冷的、非人的稳定?!
“周屿白!”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破碎,混合着喉咙里的血腥,在狭窄的电话亭里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戒指……我拿回来了!债清了!速写本……还给你!你妈的命……要钱!五万!三天后!告诉我……怎么弄到钱?!”
我的嘶吼如同石沉大海。
周屿白依旧背对着我们,如同凝固的石像。只有那滴落的血滴,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暗红的轨迹。
滴答。
滴答。
时间在死寂和滴血声中无情流逝。
**[剩余时间:00:57:22]**
**[00:57:21]**
**[00:57:20]……**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他听不见?!他不在乎?!他妈的命……他不在乎?!我的命……他也不在乎?!
“说话啊——!” 我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身体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剧痛而再次重重摔倒!喉咙深处腥甜翻涌!“咳咳……噗……” 暗红的血沫再次喷溅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混合着周屿白滴落的暗红。
就在这时——
周屿白动了。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迟滞和精准,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透冰冷的空气和弥漫的血腥与雏菊香气,毫无波澜地、首首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
空洞。
彻底的空洞。
如同两口被抽干了所有星光的宇宙黑洞。深不见底,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和……死寂。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刚才在脑海中发布指令时的那一丝冰冷逻辑。只有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所有感知的、纯粹的、冰冷的虚无。仿佛灵魂己经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具被“修”好的、完美而冰冷的躯壳。
他的目光扫过我咳在地上的血沫,扫过我惨白如纸、濒临崩溃的脸,没有丝毫波动。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那只无力摊开、沾满泥水和血污的左手掌心——那枚被他母亲遗物金戒指深深硌着皮肉的左手。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稳定得可怕的右手。
枯瘦的、毫无血色的食指,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指向了我掌心的戒指。
干裂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空洞、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音节,如同金属摩擦着寒冰,清晰地在这充满血腥和雏菊清香的狭小空间里响起:
“当。”
当?
当掉戒指?!
这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感瞬间将我吞没!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当掉戒指去换钱?!那之前的一切……“修”手……血雏菊……债清了……又算什么?!一场荒诞的玩笑?!
“不——!” 巨大的愤怒和绝望让我发出了最后的嘶吼!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疯狂痉挛!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彻底爆发!眼前瞬间被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彻底覆盖!
在意识被白光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残留的感知是:
周屿白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我。
滴答。
他手腕上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滴答。
脑海中,那血红的倒计时疯狂归零:
**[剩余时间:00:00:00]**
以及……那缕冰冷到绝望的……
雏菊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