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浸透沈府角门时,周嬷嬷佝偻着背往佛堂添灯油。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轻响,惊得她布满皱纹的手微微一颤。转身的刹那,她看见苏晚身着素色襦裙,像株带露的白菊立在阴影中,青瓷药碗升腾的热气在暮色里氤氲成雾。
"周嬷嬷旧疾又犯了?"少女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炖了三个时辰的当归乌鸡汤,加了长白山的老山参,最能祛寒湿。"
老嬷嬷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十年前那个血光之灾的深夜,她为护住难产的主母,在雨地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从此落下每逢阴雨便如虫蚁噬骨的顽疾。这份隐痛被岁月深埋,除了己故主母,再无人知晓。"小姐怎会......"颤抖的话音未落,苏晚己将药碗塞进她布满老茧的手中。
"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若不是周嬷嬷当年舍命相护,哪有我们母女今日。"苏晚的指尖轻轻覆上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腕间银镯碰撞发出清响,"她说,整个沈府只有您是真正把沈家血脉看得比命还重的人。"
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周嬷嬷眼眶泛起酸涩。自从主母被二房设计陷害,缠绵病榻三年后含恨而终,她这个老仆便如被弃的棋子,再无人问津。此刻望着少女眼底跳动的烛火,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那个总爱躲在母亲身后的怯弱孩童重叠。
"嬷嬷可知,沈若柔前日往祠堂泼了一桶冷水?"苏晚突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母亲牌位都被浸透了,金漆剥落的模样,就像......"
"啪嗒"一声脆响,茶碗坠地碎裂。祠堂是沈府禁地,莫说泼水,便是大声喧哗都要受三十大板的家法。周嬷嬷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揪住衣襟,当年主母教导幼主的场景在眼前闪现:"若柔那丫头......"
"二房如今越发猖獗。"苏晚握住她颤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渗进来,"我想重整沈府,却无人可信。唯有嬷嬷这般忠仆,是我唯一能托付后背的人......"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周嬷嬷尘封己久的记忆闸门。她想起襁褓中啼哭的苏晚,想起教她牙牙学语时的软糯嗓音,更想起这些年二房如何明里暗里刁难嫡脉。少女眼底与主母如出一辙的坚韧光芒,终于让她下定决心。
"老奴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周嬷嬷颤巍巍就要下跪,却被苏晚眼疾手快扶住。"只是老奴人微言轻......"
"嬷嬷在府中三十载,掌管着二十三个丫头婆子,"苏晚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名单,烛光下墨迹泛着暗红,"这是二房安插的眼线,劳烦嬷嬷暗中监视。您看,账房的王西、绣房的刘妈,还有......"
半月后的雨夜,暴雨如注冲刷着沈府青瓦。苏晚端坐在绣楼主位,二十位资深嬷嬷围坐成半圈。檀香混着雨水气息在室内弥漫,案头摊开的账本被烛火映得通红。
"今日请各位来,是想讨教一件事。"苏晚突然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拜。她展开账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封密信,"为何库房绸缎每月平白少三十匹?这些亏空的记录,又为何都与二房采买的时间分毫不差?"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敲打窗棂。陈嬷嬷率先打破沉默:"许是账目记错了......"
"记错?"苏晚冷笑,指尖划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去年腊月十五,二房采买十匹云锦,当日库房便少了八匹;今年三月初七,二房采买蜀绣,次日便有五匹绸缎不翼而飞。这般巧合,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她突然掀开袖袍,腕间青紫淤痕触目惊心,"这是前日沈若柔派人打的,只因我问了几句账目的事。"
老嬷嬷们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混着雨声。苏晚趁热打铁,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我知道各位难处,二房势大,连老爷都听他们的。但我承诺,只要诸位肯相助,日后沈府上下,绝不让各位再受半点委屈!"
"老奴愿追随大小姐!"周嬷嬷带头跪下,银发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其余嬷嬷对视一眼,纷纷行礼,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三日后,沈府传出消息:大小姐设立"护仆堂",匾额高悬,朱漆大门整日敞开。凡受二房欺压的仆役,皆可来此申诉。而在深夜的柴房里,苏晚听着周嬷嬷的汇报,案头的名单上,七成名字己被红笔勾去。她的指尖停在"吴嬷嬷"三个字上——这个掌管膳食房二十年的老人,是二房最得力的眼线。
"告诉厨房,明日给吴嬷嬷送碗百合粥。"苏晚将名单收入匣中,"记得在粥里加些朱砂。"她望着窗外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朱砂虽不是毒药,却能让人面色潮红、心跳加速。我己安排好'名医',关键时刻自会诊断出'邪气入体,需静心修养'。"
当吴嬷嬷被送进柴房静养时,苏晚带着熬好的参汤前去探望。病榻上的老人面色苍白,看见她时浑浊的眼中闪过戒备。
"吴嬷嬷为沈府操劳大半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苏晚将参汤放在床头,语气里满是惋惜,"二房说您监守自盗,可我不信。"她取出一份账本,"您看看这个,二房往账上做的手脚,我都查清楚了。"
吴嬷嬷的手微微发抖:"小姐这是何意?"
"只要您愿意站出来,我保证还您清白。"苏晚握住她的手,"日后沈府的膳食房,依旧由您掌管。而且......"她压低声音,"我己查到当年您儿子被逐出府的真相,是二房怕他掌握太多秘密......"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苏晚继续道:"只要您助我,我定能让您母子团聚。"
吴嬷嬷沉默良久,终于叹道:"老身愿听小姐差遣。"
收服吴嬷嬷后,苏晚开始推行新的仆役管理制度。她与周嬷嬷彻夜商议,拟定《仆役守则》:严禁克扣仆役月钱,伤病者由府中负责医治,年满五十可申请退休并领取养老银。这些条款在沈府引起轩然大波,却让仆役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小姐这般厚待下人,怕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周嬷嬷看着守则感慨道。苏晚将守则递给她:"让各位嬷嬷传下去,三日后我要在演武场训话。"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眉眼愈发凌厉。
训话当日,三百仆役将演武场挤得水泄不通。苏晚站在高台上,身后新制的沈府族旗猎猎作响。"从今日起,沈府再无主仆之分!"她声音清亮,响彻云霄,"只要你们忠于我,我便护你们一世周全!"
话音未落,周嬷嬷带头高呼:"愿为大小姐赴汤蹈火!"声浪此起彼伏,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二房的人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们不知道,那些往日对二房毕恭毕敬的老嬷嬷们,此刻袖中都藏着大小姐给的腰牌——那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通往新生的船票。
苏晚站在阳光下,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终于露出了重生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己经赢了第一步。但她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前方。不过此刻,看着这些因她而重燃希望的仆役们,苏晚握紧了拳头——只要有他们相助,何愁不能改天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