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浪拍在招童脚边,骷髅手中的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岩石上。那钥匙被硫磺水蚀得发黑,锯齿状的缺口却和招童怀里那半把严丝合缝。
"爹的钥匙......"招童弯腰去捡,却被马老汉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
"别动!"老矿头把火把往麻袋旁凑近,火舌差点舔到招娣散开的辫梢,"把账本扔过来!"
张医生的枪口纹丝不动:"什么账本?"
"少装糊涂!"马老汉的金牙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林水生抄录的井下辐射数据!"他突然扯开招娣的衣领,少女锁骨下方赫然浮现着蛛网状的紫斑,"看见没?这丫头在井里泡了两天,己经开始溃烂了!"
招童的胃猛地抽搐起来。她突然明白二姐为什么总说骨头疼——那根本不是风寒,是暗河里的辐射病!父亲当年咳血的模样与招娣此刻的紫斑在她眼前重叠,烫得她眼眶生疼。
"数据在棺材夹层。"陈毅凡突然开口,"但铀矿样本己经严重泄漏,现在引爆只会......"
马老汉爆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引爆?老子是要拿它当敲门砖!"他踢了踢脚边的麻袋,"省里的大人物可等着这批宝贝......"
招歌的童谣声突然刺破黑暗:"......石人睁眼,血井倒流......"小姑娘不知何时爬上了矿石堆,细瘦的手指正撕扯着铅封袋。灰白的矿粉簌簌落下,在蓝光粼粼的河面激起一串气泡。
"五妹别碰!"招童刚要冲过去,暗河突然沸腾起来。一具具挂着蓝布条的骷髅从河底首立而起,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转向马老汉。最前面那具骷髅的肋骨间,还卡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时的张医生正对着镜头微笑。
"老周......"张医生的枪管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马老汉趁机将火把掷向矿堆,火焰"轰"地窜起一人多高。
陈毅凡的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蜂鸣:"辐射值爆表了!"他扑向招歌的瞬间,最年长的骷髅突然张开颌骨,发出类似矿井警报的啸叫。暗河的水位开始疯涨,裹挟着蓝荧荧的骨殖扑向火焰。
招童趁机冲向招娣。马老汉抡起铁锹劈来,她本能地举起那两把钥匙格挡。金属相撞的刹那,钥匙竟自动咬合成完整的一把,锯齿部位迸出刺目的火花!
"矿道钥匙!"马老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弃了铁锹来抢,招童反手将钥匙捅进他嘴里。金牙与铁钥相撞的脆响中,老矿头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舌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张医生的惊呼从火焰那侧传来:"是酸性矿水!快离开河滩!"
招童背起招娣就往岩缝跑。身后传来马老汉的咒骂,随即变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不敢回头,却能听见血肉砸在岩石上的黏腻声响,混着陈毅凡声嘶力竭的警告:"别碰水!水里有硫酸盐还原菌!"
岩缝比想象的狭窄,招娣的脚踝三次卡在突出的硫铁矿上。暗河蓝光透过石壁缝隙,照见二姐脖颈蔓延的紫斑正在变成可怖的黑色。最糟的是招童发现自己迷路了——每条岔路口都堆着印有"725"编号的骸骨,像某种阴森的指路牌。
"往右......"招娣气若游丝的声音吓了招童一跳,"爹说过......右岔道通......通风井......"
拐过第三个弯时,招童踢到了个金属物件。借着矿石微光,她认出是父亲那把被没收的矿工镐。镐头深深楔在岩壁里,撬开的缝隙中露出本焦黄的笔记。封皮上"林水生"三个字己经褪色,但内页的辐射数据表格依然清晰。
"是账本!"招娣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马家......马家在井里偷炼铀......"
岩缝深处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招童攥紧矿工镐,看见马老汉像头受伤的野兽般爬过来。他的嘴角溃烂见骨,金牙却仍死死咬着那半把钥匙:"交出来......交出来就能换特效药......"
招童举起镐头时,岩顶突然塌下一片硫磺结晶。马老汉被埋的瞬间,钥匙从他嘴里飞出来,正落在招娣掌心。两姐妹惊愕地看着钥匙在接触到招娣溃烂的皮肤后,竟开始溶解成暗红色的铁锈!
"是血......"招娣突然笑了,"爹说过......要血钥匙才能开仓......"
她们身后传来张医生的呼喊。招童回头望去,女军人正搀扶着咳血的陈毅凡走来,少年怀里还抱着昏迷的招歌。更远处,那些蓝莹莹的骷髅静静站在涨水的暗河边,像一队沉默的送葬者。
"硫酸盐还原菌把铁钥匙腐蚀成了氧化铁。"张医生检查着招娣的伤势,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爹用血浸透钥匙,是在制造防锈层......"
陈毅凡突然指着岩壁:"那是什么?"
硫磺结晶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个锈蚀的铁门。门环是相互咬合的齿轮造型,中央锁孔的形状恰如一把矿工镐。招童颤抖着举起父亲的镐头,听见锁芯转动的"咔嗒"声与招娣的呓语重合:
"......开仓不是要钥匙......是要记着钥匙的人......"
铁门轰然洞开,露出个布满仪表盘的洞穴。正中央的玻璃柜里,七支淡蓝色药剂在幽暗中泛着微光。柜门上的告示牌字迹斑驳:"725队最后剂量......"
张医生的眼泪砸在检测仪上:"碘化钾注射液......"她一拳捶碎玻璃,"能救命的抗辐射药!"
招童却注意到洞穴深处的铁皮箱。箱体上"血账簿"三个血红大字下,密密麻麻贴着的全是粮票——那些年马家克扣矿工的口粮,原来都换成了特殊供应的营养品票据。最上面那张泛黄的票据上,赫然写着"林水生家属特供"。
当她们搀扶着回到祠堂时,天己微明。井口漂着层蓝灰色的矿粉,像未燃尽的纸钱。柳桂枝抱着昏迷的招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而招秀正用煤灰拓印石碑——那是块被挪作井盖的勘探队纪念碑,名单最后刻着:"队员周明远,1970年8月失踪。"
三个月后,赵童在省医院走廊又见到了陈毅凡。少年戴着口罩,脖颈的紫斑己经淡去。"马守财的尸体在废弃矿道里找到了。"他递给招童一张报纸,"省里那个大人物昨晚被捕了。"
招童望向病房窗口。招娣正在给招歌梳头,小妹脖颈的淤青终于消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们发梢,像给黑煤镶了道金边。
"对了。"陈毅凡突然压低声音,"那口井......"
"填了。"招童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瓶,瓶中蓝莹莹的矿石碎片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亮,"但有些东西得留着——"
"——免得后人忘了黑暗里有什么。"张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军装笔挺,唯独胸前别着枚没有照片的旧怀表。
招童点点头,把玻璃瓶放进新缝的书包夹层。阳光斜照在瓶身上,折射出的光斑恰似暗河水的颜色,在雪白的墙面上淌出一道流动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