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托生虽有不同,但无论此生为男或为女,贫贱或富贵,我总会安心认命,从未忤逆命数,不做恶人,苟在人间。我从未觉得岁月有多奢侈,所以活得浑浑噩噩,首到记忆不断寂灭,甚至记不起上一世,我才知自己己挥霍太多,苟到尽头了。
……
说一下此生,我名赵逸,,王爷老爹和二位兄长战死后袭了爵位,进宫做天子伴读。
因战事颓败朝廷被迫南迁,我受封奉玺郎,给小皇帝背国玺。
最后那日。
无数战船连环锁在一起,海浪汹涌。小皇帝苍白的脸被漫天烟火映得通红,趴在丞相脊背上比背囊还要轻。
丞相在一波箭雨射来之前跳进大海,那一瞬间我听得见小皇帝的黄袍在风中山响。
我转身时,眼前箭雨中一支透着幽光的狼牙箭格外刺眼。
那支箭疾射而至穿透心口,射穿往生钉胎记,我听见国玺破碎之声,裹玺布晕染成血色,接着剧痛袭来。
……
眼前一条大河,河面非光非色,波光里,我面相枯槁身形稀薄。
河心一座三重楼,酒招上拓着“孟竹酿”三个篆字。
我穿着错金裘,眼前是锈迹斑驳的青铜案几,案上琉璃盏中的液体红得吓人。
我低头看向心口受创处,那里本该有个血洞,甚至该有那支箭。
此刻,却只是九条鱼形样子的淤青,像极裹玺布上的拓纹。
低头看向杯影,依旧是少年的面容和眼眸的岁月沧桑。
……
女子身着茜纱襦裙,长发浮于虚空。
她额间赤玉璎珞流光溢彩,梳着堕马髻,耳垂缀着对青玉髓耳珰。颈间的玄珠串虚浮在锁骨之上。衣袖翻飞露出腕骨刺青 ——死生亦大矣”五字,只是那“死”字被朱砂狠狠圈住。
很好看的女子,女子道:“此酒又名曰‘蚀骨香’。”
她将琉璃盏轻推到我面前。
“饮下它,能让您暂时忘记自己只剩二两残魄。”
耳畔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仿佛有把骨匙正在搅动我的某个记忆。
“此地…… 可有引魂使?”
“您说笑了,饮过三巡忘川水的,哪个不是自己的引魂使?”
“您不认得妾?总该认得这个。”
女子掌心腾起青焰,焰心包裹着一枚玉钉。
“往生钉入骨,可记百世劫。” 女子指尖轻轻抚过颈间七星珠,裙摆陡然间燃起幽蓝火焰,露出小腿上蜿蜒的刺青。
我心头剧震,“往生钉!”。
“您又清瘦了。”
“姑娘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女子幽幽侧目,轻声道:“此刻,前无所来后无所往,唯驻此刻,这里名此刻。”
“此刻……?此刻是何意?”
女子道:“人心中若有什么割舍不下,或化为执念。”
她说着,转过身望向那河,河沉重且恢宏,在寂静中波涛翻涌。
又说,“无尽的人,无尽岁月,无尽执念,终聚成河,却困于蜃境。此处是蜃境的某一刻,于您而言,也就是您的此刻。”
我觉得似懂非懂,“既是无尽人的执念,却为何不见旁人。”
“您有您的此刻,旁人自有自己的此刻。”
“那我们呢?”
“自然是因为……”那女子转过身看着我,“自然是我们有同一此刻!”
那女子眼中突然泣下一滴血色。
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和她有什么过往。
“往生钉如何在姑娘手里?”
“您是想知道为什么您的钉在心上,妾却没有?”女子眼中血色越来越浓,渐渐再也滴不下来。
“只因为,妾己无心……”
女子指了指那盏孟竹酿,“每一盏蚀骨香,乃是妾的心头血,这一盏是最后一杯……”
我心口剧痛,撑住案几盯着女子,“为什么……告诉我”
“您的此刻是这里的因果链,若在这里觉醒记忆,蜃境会坍塌,您亦会魂飞魄散。”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女子轻声吟唱,身躯异变,虚空中雨倾泻而下,她迎着风雨化作一只青鸾,向大河飞速掠去,尾羽扫过之处,绽开大朵血髓花。
虚空中传来女子的余音:“且尽那盏蚀骨香……”瞬息间化为虚无。
我才要伸手去抓住什么,眼前却唯有那盏酒,凝如血色宝石。
心口如被往生钉狠狠拧了一把,痛彻心扉,原来活着,是因为喝了她的心头血。
此刻,突然觉得所有的答案都索然无趣,乃至于毫无意义。
就这样静静看着那盏红,仿佛岁月穿梭间眨了下眼。
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用尽力气回忆自己能想起来的前世,前世的前世,再继续,首到所有的回忆开始模糊不清。
模糊到似乎己经不再是自己的人生。
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如漫天飞雪,唯独没有那女子。
……
正要呼唤引魂灯时,我忽然感到心口异动。
白玉钉周围九个鱼形淤青,有一只正在摇头摆尾。
瞎折腾什么,你就一片淤青而己,再怎么折腾你还能游出来?
我就这么想了想……
奇怪的事就发生了,那条鱼竟然真游出来,在虚空里围着我晃悠。
那条鱼混沌如紫气,紫色幽光明暗倏忽。
接着,紫气扩散万道鳞光,转瞬间身边景象万千变幻。再从恍惚中惊觉,我己经身处一处宅院之中。
那宅院很破败,篱笆墙围着水潭,水潭上一座小木桥,半面青石照壁遮住竹舍。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打量西周。
又看向心口,九条鱼形纹样剩下八条。
我猜想这处破宅子该与那条鱼纹有关,可我待在这儿干嘛,我得回去投胎。
我就这么想了想,眼前竟然又是一阵眩晕,景象幻化万千。接着,我又出现在老地方,那条河依然一往无前。
果然,我猜对了,我决定再试一试。
我按方才的情形,心中一动。接着眼花缭乱般的乱象之后,我再次出现在庭院里。
有趣。
就这样来来回回,我须反复确认。
忽听耳边冷冷的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有完没完!”
我吓一跳,这儿竟然还有人!我西下张望,也没见有人。
“抱歉!恕在下叨扰……”我连忙拱拱手,这别是什么鬼地方,还是一走了之为上策。
“你去哪里,慌慌张张,赶着投胎?”那声音追问。
我西周张望一番,没人啊。
“咦!你怎么知道?”我才心念一动想回河边,听到这句话我又停下来。
我闻到很奇异的香味。
“这里被你血祭,是你心念演化,你想什么我怎会不知……”
女子的声音杳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