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自己脖颈,那里皎如明月,腻似白蜜。
“郎君且看……”她笑容极是空洞无物,就好像石雕的嘴角。
“无尽岁月,妾身看够了朽皮枯骨,所以……”
白骨女忽然贴近,新生的温软巨物压在我臂膊上,腐兰香气顿时钻入鼻腔。
“妾的心,您须收藏好,莫辜负了……”
我胸腔里那颗冰冷的伪心剧烈震颤,脑海里青铜卦钉上的巫文如活蛇般游向西肢百骸。霎时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般砸落。
溟河畔的客栈,有个女人背对着我褪下素纱中衣,她的喘息混着蚀骨香的甜腥,发间鱼尾簪划过我胸膛时,在心口刻下看不见的符咒……
“郎君?”莫青颜混着莫云芝的媚音从心海深处传来,似乎觉察到我复苏着某些记忆。 透过莫云芝的声音我感知着青颜的心声,“过了瘴气……该找药引了。”
心海共鸣中,她佯装平静地比划,耳垂却渗出细小的红晕。
鱼尾簪是冥河客栈里的那个女人插在我发间的,我看见她的背影,但我还没来得及等到那个女人转过身。
白骨女的枪尖突然刺入我俩之间的地面,我从记忆碎片中清醒。
我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剧痛,刹那,伪心感受到白骨女的冷笑,她竟通过血契偷窥这段往事。
“有趣……”白骨女将新生的红唇擦过我耳廓,“为心上人剜心头血。”
白骨女将的指尖轻轻抚过亮银枪刃,枪身上凝结的寒霜顿时化作细碎冰晶簌簌坠落。
她新生的肌肤在瘴气中泛着母贝的冷光,每一寸线条都如吴越匠人精心锻造的剑脊,柔美中裹挟着凌厉之气。
“可以走了吗?”我有些失魂落魄。
“等。”
她红唇微启时,我心象空间内荀家文魄突然沸腾。
三代宰相的治国策论正在化作金色篆字,被她锁骨处浮现的青铜鼎纹吞噬。
那些文字每消失一个,她垂落的乌发就增长一寸,发梢扫过玄甲时竟发出金玉相击的清响。
“将军倒是好胃口。”
我冷笑看着自己手掌浮现老年斑,那是肉身过度消耗的征兆,心念凝聚,文魄如光辉涌入,老年斑才渐渐隐去。
白骨女旋身,铠甲鳞片碰撞声如编钟齐鸣。完全复原的胴体在玄甲下若隐若现,腰肢扭动时露出脊椎处九枚青铜钉,其中第三钉对应着我眉心的灼痛处。
她用枪尖挑起我下巴,阳光穿透瘴气照在她脸上时,我呼吸一滞,那绝世容颜上的凤眸里跳动的鬼火己化作星河,左颊一道浅浅箭疤非但不损美貌,反添七分肃杀。
“看够了?”
她徐徐贴近,吐息之中己然尽是香草气息喷在我颈侧。
玄甲缝隙里钻出的无数赤色丝绦,正悄悄缠上我我的腰际。
“郎君可知,”她舔去唇畔沾上的汗滴。
“妾身可并不仅是军人。”
白骨女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对星河般的双眸如浸水的胭脂般化开,在凤眸中晕染成活人的漆黑。
她踉跄跪地,新生的咽喉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我魂体深处传来锥心刺骨的痛楚。
伪心表面青铜鼎纹正在剥落,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记忆。
郢都城破那日,楚王命人将九枚青铜钉一根根敲进她脊椎,她作为最后一名血卫被活埋进王陵。
她是殉葬人。
也就是,“鬼妻”。
这些画面如毒藤般顺着血脉疯长。
我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竟在胸前结出楚国血卫的“离魂印”。
那是连自戕都做不到时才会用的自绝秘术,人间最煞最痛的死法。
“原来如此。”
难怪她千年不腐。
白骨女,不,现在该称她为钟离魅,她颤抖的指尖正抚着自己脸颊。
那里有泪痕蜿蜒而下,她每落一滴泪,我心口鱼符就律动一波,仿佛在替她承担这份迟来千年的悲恸。
这时,瘴气深处传来编钟的轰鸣,钟离魅脊椎上的青铜钉齐齐震颤。
她轻轻将我转向声源方向,在肌肤相触的刹那,我终于读懂她眼底的决绝。
这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而是跨越千年的执念在向我献祭。
密密麻麻的腐尸正结队而来,一步一步靠近。
我吓得魂飞魄散。
“退后!”
她一把推开我,飞身踏在虚空,喉骨摩擦出金戈之音。
亮银枪在腐尸扑来的刹那炸成漫天星芒。
枪刃碎片每一片都钉住一具腐尸的眉心,带着楚地巫祝特有的螺旋纹路钻入颅腔,如活蛇般缠上腐尸,将它们勒成满地碎肉。
有个别挣脱的扑到她面前,却被她突然暴长的指甲刺穿咽喉,那指甲上浮现出与鱼肠剑同源的斩魂纹!
当最后一具腐尸被钟离魅徒手撕成两半,她跪在腐尸堆里算人头,“三十七、三十八,”她突然抬头,“还差最后一具”。
话音未落,我手中鱼肠剑突然自动斩向身后,剑光过处,浮现出个穿楚国巫袍的佝偻身影。
钟离魅尖叫,“大祭司。”
正是当年主持殉葬的大祭司!
那具巫袍腐尸,不,现在该称他为观射父,枯掌中浮现的正是当年钉入她魂魄的青铜祭刀。
“叛贼!”
钟离魅瞬间化为白骨将。
她的颌骨开合间喷出幽蓝魂火,亮银枪残片在她掌心重组,枪身长出倒刺,枪尾化为骨鞭。鞭梢扫过,观射父的巫袍突然鼓胀如帆,袍内飞出无数青铜卦签。
每支签上都刻着殉葬者的名字,其中一支簌地飞起,首向钟离魅刺来。
那青铜卦签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钟离魅无论怎么躲都甩不开,眼见得十分凶险。
我大叫小心。
话音未落,青铜卦签正钉进钟离魅的眉心。
钟离魅一怔,周遭霎时安静。
只见白骨僵在原地,表面瞬间爬满青苔,可怖的是那枚青铜卦签兀自剧烈摆动。
观射父发出闷响诡呼,瘸步走到钟离魅面前。
抬手就要拔下那支青铜卦签。
忽然,变故陡生,白骨手起枪落,将大祭司轰然炸开,左臂竟被炸成碎末。
白骨发出空灵的碎音,“只怕大祭司并不知道,我真名不叫芈夜”。
“王命……不可违……”
观射父的腹腔里传出编钟般的闷响。
它残存的右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膛,掏出一盏青铜血灯,灯芯竟是用钟离魅生前的长发编织!
灯火暴涨的刹那,她全身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伪心在我胸腔里疯狂震颤,共享的痛觉几乎让我昏厥。
钟离魅咬牙折下自己肋骨,骨刺还沾着我精血。
她在虚空画出《楚帛书》禁术。
血符成型的瞬间,她剩余的白骨尽数崩碎。
我心象的藏书楼文魄和我的精血尽皆疯狂向她涌去,似是风卷残云般席卷着她累累白骨残片。
那些骨碎片片化作带火的箭矢,悬空稍作停顿,霎时疾速击发,洞穿大祭司。
最致命的那支从她眼眶射出,箭身缠绕着从我这里抽取的荀家文魄,正中血灯灯芯。
“砰——!”
观射父炸裂成无数碎肉。
我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红线又开始向她输送精血,靠着海量的文魄和我的精血维持。
她正在重新凝聚骨架,再渐渐蔓延成脉络,接着那些脉络虚幻成影,穿破虚空与我伪心的血管连成一体。
从她碎骨渐趋成型,白骨生出血肉,青铜甲胄加身,到艳绝人寰的美貌。
大祭司腐尸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腹腔内发出最后的诅咒,“九鼎……必噬其主……”
话音未落,钟离魅新生的指尖己插入他眼窝,从颅骨里扯出半枚青铜鼎耳,其上铸着密密麻麻的卜辞。
大祭司的腐尸瞬间化成腐雾,很久才渐渐散去。
再看钟离魅,在瘴气浮沉中散发着无比妖异艳魅之象。
“郎君,妾在此间算是己了,可还有一处尚须郎君陪同。”她的笑让人浑身发冷。
“去便去,可你别笑了,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