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点燃,火光给所有人脸上熏染着热切。
我们围坐成圈,听张绫讲路上的见闻。
张绫和石猛比着吃,刀尖上的肉脯被火焰烤得吱吱作响。
“再行三十里就能进入玄扈阴径,”张绫腮帮子鼓着,他眯起左眼眉梢见喜,“再穿过鬼谷就是陕县。”
青颜打着比划,莫云芝在一边也好奇道:“我们女流少有见识,从未听说这条路,”见司马清河听得入迷,又问,“竟然可以避开雁翎关和函谷关?”
张绫轻笑,“去关中三条秘经,鹿蹄山关隘和天索渡口虽说险峻,总归是天堑,更何况鹿蹄山隘连着盐骡古道首通伊阙关,”他皱起眉头,玉色鼻梁一道俏皮的褶皱,“然而匈奴五部融入我族上百年,难保找不出向导在半路截杀。”
“那就稳妥吗?”司马清河端坐在青颜身边,对这些秘闻极是好奇。
张绫自得,“那是自然,”他忽然神色肃杀,“玄扈阴径又称阴兵道,有玄扈幽魂索命,哪是寻常人敢走的路!”司马清河听到后面,古井不惊的俏脸煞白。
我插嘴道:“山海经记载‘玄扈之水出焉,西流注于洛’,这条路沿着玄扈水故道穿行,韩国曾在此地设阴符关。”牵扯到治学,嘿嘿。国子学毕竟是文宗,“所以郭璞《葬经》将这条路称为遁甲秘道”。
张绫那只祖母绿独眼睛扑闪着,“哟,书呆子还当真名副其实,您多大就把故纸堆搞这么清楚,”说着捂嘴失笑,“难怪使君大人……”
他突然觉得失态,却又闭嘴。
石猛嫌他说话不爽利,哼哼两声。
偏是莫云芝睁大眼睛细看,噗嗤笑出声来,似乎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聊到子时,青颜耐不住先去车上睡。未过数息脸色惨白又跑回来,整个娇躯抖得吓人。
我瞬间蹿入车厢,见状几乎胆裂。
只见赫连朵那撼人心魄的妖艳肉身正在迅速枯萎,恶臭滴答淋漓沿着车轮流了一地。
众人陆续挤进来,尽皆震惊得难以言表,赫连朵儿蹙眉昏睡,雪白肌肤正融化成汁水状塌陷下去,冒出缕缕五色烟气。
莫云芝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看向众人,“不、不对……那不是她!”
原本躺在车内昏迷的“赫连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肌肤寸寸剥落,血肉化作黑水,最终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架,随后连骨架也化作灰烬,飘散无踪。
石猛瞪大了眼睛,粗壮的手臂微微发抖:“俺……俺明明,扛回来的是她!”
莫云芝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发颤:“郎君……郎君的分身呢?”
我茫然摇头,心中眼中满是恐惧。
青颜死死盯着那堆灰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比划着哑语:“我们被骗了……”
所有人如遭雷击。
“被耍了?”石猛吼道。
张绫声音颓丧,“赫兰吉拉……”
我一把勒住他腕子,“快说,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说呀……”
“那根本不是赫连朵儿。”
张绫叹口气,“那只是大萨满留下的……一具蝉蜕。”他神情沮丧,“书呆子,这下你惹大麻烦了。”
他甩开我,径自走回篝火,“萨满秘术赫兰吉拉,我族意为魂蝉噬月,”他似是陷入某种恐惧,“源自匈奴狼祖与月神阿娜希的血契。”
说着他陷入沉默,头埋在两腿之间,身子微微发抖。
所有人都围着他,石猛瓮声问:“说……”
“传说霍骠骑在河西阵斩匈奴遫濮单于,其妻乌尔朵萨满在月蚀之夜,将丈夫的尸身浸入混有月神血与狼乳的青铜甗,将遫濮单于精魄从腐尸中剥离。”
他似是自言自语,告诉我们,救回来的赫连朵儿不过是被剥离的肉身蝉蜕。
魂蝉噬月的蝉蜕术,后世萨满在腾格里祭天,向月神供奉“蝉蜕人牲”,炼制出可通阴阳的骨链,所以被称为噬月链。
我声音颤抖,问他:“将军说的噬月链能做什么?”
他盯着我,“能追溯阴阳,逆旅光阴,斩你前世……”
所有人都惊呆了。
……
我的分身赫连朵。
我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穹顶,青灰色的帐幔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萨满的狞笑、人牙佩烙下的噬魂印、魂魄被撕裂的绝望、石猛背走的那个正在腐烂的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坐起,却发现全身绵软无力。
指尖轻颤着抚上锁骨下方,原本光滑如脂的皮肤上,赫然凸起狼牙烙印,人牙佩的控魂咒正在皮下泛着幽蓝微光,传来阵阵如触电般的感觉,令人晕眩。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看见铜镜中映出的景象。
雪白的肌肤上,一个形似狼牙的赤红刺青正泛着诡异的光泽。那印记仿佛有生命般,随着我的呼吸微微起伏。
“醒了?”帐外传来沙哑的女声。我猛地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老妪掀帘而入。她枯瘦的手指端着陶碗,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大萨满说,你该喝药了。”
我终于看清说话的老妪。
她羊皮袄下露出半截青紫小腿,脚踝锁着锈蚀铁链。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浑浊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的虫影。
药汁散发着腥甜的气息,我本能地后缩,却听见锁骨处的刺青突然发烫。如电流般窜遍全身,我忍不住蜷缩起来。老妪趁机掐住我的下巴,将药汁强行灌入。液体滑过喉管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有活物在食道里蠕动。
“这是子蛊。”老妪咧开缺牙的嘴,“母蛊在大萨满手里。从今往后,你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她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多美的身子啊,可惜……”
我强忍恶心检查全身,肉身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肌肤变得如羊脂般莹白,腰肢不自然地纤细,胸脯却异常。最诡异的是,当我凝视镜中的自己时,瞳孔会突然泛起妖异的蓝光。
试着感应主体,却像触碰一堵无形的墙。魂念被彻底切断的恐慌让我浑身发冷。
老妪突然跪伏在地。帐外传来骨杖敲击的闷响,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嗓音。
“我的小母狼醒了?”
大萨满的身影笼罩在帐门前,鹿首面具从黑暗里浮出,骨杖叩击地面的闷响让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枯爪般的手指划过我的小腿,黑袍下钻出的蜈蚣顺着脚踝爬上来。“这具身子养得不错,可惜养出的是白眼狼。”
大萨满的喉咙里发出黏腻的笑声,“老夫不关心你是如何成就这样的肉身,三日后祭天,就用你来承接狼神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