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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我睁开眼睛，衣衫单薄透体冰凉，锁魂链随着我剧烈的喘息哗啦作响，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格外刺耳。
铜镜里依然是阿笺那张苍白的脸，锁骨处的狼头殷红地吓人。我颤抖着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又做噩梦了？”
“我”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穿着我的青衫，腰间挂着骨笔，正俯身打量着我。
“你……”我盯着她系在腕上的本命铃，“你早就知道荀清瑶的事？”
“她”歪着头，这个动作在我原来的身体上格外刺眼。“郎君在说什么？”她用手指卷着我的发丝，“阿笺听不懂呢。”
“别装了！”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荀清瑶就要和匈奴联姻了……”
“她”腕间本命铃叮铃作响，我的魂体顿时无力地跪在地上。
阿笺凑近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喷在耳廓上：“郎君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甜腻，“莫非……做了阿笺的梦？”
我浑身发冷。
阿笺的手指抚过我的锁骨，停在狼头印记上：“真漂亮。”她轻笑，“和大小姐的一模一样。”
“她对你做了什么？”我声音发颤。
“我？”阿笺挑眉，“傻郎君，您是不是该这样问，”她一把扯开我的衣领，露出血色狼头，“她对我做了什么？”
那个印记此刻鲜红刺目。
“郎君可知，”阿笺好整以暇地系好我的衣领，声音冰冷，“无论她做过什么，都与我再无半分关系。”
“她”转身背向我，“反而是郎君，自求多福吧。”
我死死咬住嘴唇，阿笺被种了狼牙徽记，但此刻，承受苦难的是我。
阿笺叹了口气，摇响铜铃：“大小姐会比您的本命铃更可怕！”
铃声响起，我瞬时被无形的力量抽干全身力气，锁魂链深深勒进魂体，蜷缩在地上。
听见阿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明日该穿越寺河谷了。”
“她”蹲下身，用我的脸露出残忍的笑容，“张绫说寺河谷又叫做噬魂裂谷，”声音带着嘲讽般的怜悯，“这座谷地，曾经吞噬了七代王朝的亡魂，所以又叫‘鬼谷’。”
她晃了晃手中生辰帖金册，“过了寺河谷地，就是陕县，我会在那儿把它献给大小姐……”
“你！”我想扑上去，却被锁魂链拽回。
“别急。”阿笺回头看我，“我还知道一个大秘密。”
“她”歪着头，嘴角沁着冷笑，“左贤王十万大军己出崤函道，郎君猜猜，会去哪里？”
“阿笺，别走!”
她的身影如涟漪般消散，只余铜铃的余音在阁内回荡。
我在地，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的脸，阿笺的脸，此刻正露出我从未有过的绝望表情。
我想，这就是真相了，真相比绝望还要残酷。
我没有做梦，那是阿笺的梦。这是何等诡异的事，她占据我的肉身，我得到她的梦。梦里所有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今后却要由我来承受。
这莫非就是医魄的代价？
难怪她背着荀清瑶偷我的肉身。
我又想到她刚才说的话，我们九死一生穿越玄扈阴径，等待我们的竟然是刘曜十万大军。那里是历史记载过的春秋时期秦晋崤之战古战场，史载司马邺残部也曾途经于此。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
司马邺很快就会在长安登基称帝，而刘曜攻破长安城还要几年之后。那岂不是说……
想到这里，我心里火热，那里藏着一线希望不是么？
锁魂链比囚牢更难以承受，它无时无刻在提醒你，你身处绝地，求生不能，求死！原本就是鬼了，还能怎样？
梦境，牢狱，烈焰，不知何时，浓浓地倦意覆盖了我的神志。
荀清瑶再次出现在梦里，只是与往日不同，她盛装之下，竟然穿着汉家女儿的嫁衣。
她手指死死掐着我的下巴，涂着靛蓝眼影的眼角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笺……”荀清瑶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颤抖，“你替我去。”
不知为什么，见她流泪我竟心如刀绞，狼头徽记似乎牵着心，她的每一分情绪波动都会让我内心随之波动，像月亮在波中的倒影。
我仰首看她，发现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己经被泪水冲花，眉心那抹朱砂竖痕晕染开来，像一道血痕。
奴性被深根植入，我匍匐在地，泪如雨下地哀告，“大小姐……”
“闭嘴！”她厉声喝道，她拎起我飘忽的鬼身一把掀翻，却又在下一刻崩溃般抓住我的肩膀，“阿笺，求你了，我不能……我不能让那些肮脏的胡人碰我!”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的手背上，我心疼地不能自己，恨不能立刻为她去死。
那串银铃耳坠随着她的抽泣不停晃动，发出细碎的悲音。
“阿笺知道……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晋人的贵女吗？”她声音嘶哑，“那个乔泰……他前三个女人都死在新婚夜……”
我颤栗着，被恐惧撅住，声泪俱下，“大小姐……您是天下第一高门的嫡女……”我爬起来跪伏在她脚下，叩首悲泣，“岂是世间庸脂俗粉可比！”
永嘉年代，许多胡人都会娶大晋的高门世家嫡女，这样能迅速提升名望，颍川荀氏的嫡女，足以让任何一个蛮族部落声名显赫。
我看着她精心修剪的指甲折断在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荀氏贵女，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发抖。
我此刻竟浑然不觉己忘记自己是谁？如何会在这牢狱中，又为何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阿笺，替我去，”荀清瑶声音颤抖，她下巴抬起看着牢狱的横梁，又对我耳边说，“哪怕会死……”
“奴婢……奴婢应允就是。”我低下头，轻声道。
此刻为她做什么都好，我甚至在期盼她像平时那样，用烈火把我燃成灰烬。
荀清瑶猛地抬头，泪水冲刷过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皱了皱眉头，才发现我身上锁魂链如同章鱼臂爪般张扬，冷哼一声，“装什么？以为弄这些样子货就能糊弄我？”
她一招手，腰间那柄鹿首刀出现在掌心，抵在在脖颈一侧，“不想去？那就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我吓得整个人在地，全靠她拎着维持着跪伏的姿态。
“大小姐……奴婢愿意去，”我拼尽力气用手攥住刀柄，“赵逸他要……所以触发了百年前……百年前种下的禁制。”
荀清瑶看着我眼睛，眸中冷冽，良久，刀当啷落地。
她忽然从上面吻在我嘴唇上，吸吮出冰凉的颤音，我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嘴唇一疼，被她犬齿咬破舌尖，平白地心里一空，泪瞬间扑簌滴落。
她吻着我，我整个人都快化成水，就在此刻，锁魂链在光晕乍现时化如飞灰……
我，我自由了？此刻还是梦么?
她颤抖着解开我手腕上的镣铐，冰冷的金属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跟我来。”
荀清瑶拽着我的衣袖，第一次没用命令的语气。走出牢房时，她的脚步虚浮，腰间的兽骨项链碰撞出凌乱的节奏。
我如同傀儡般跟着她，全然不知在何处，又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