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我爸爸的命吗,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妈的白发重新变成黑色吗,一句‘对不起’能抹平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吗?
两年了,我恨了两年,我痛了两年。
我也慢慢淡忘了两年。
今天,他却偏提起这笔说不清的烂账。
以前,我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恨他骂他,除了自已之外可以还有一个能指责的人。
他乖乖去做一个恶人好了,乖乖让我去恨去诅咒好了,可是,他偏偏说什么对不起。
可笑,难道指望一声‘对不起’我就能原谅他,一声‘对不起’就能抵消他的一个恶作剧对我们家造成的伤害。
做梦!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道歉我不接受!
偏过头,用力一拉门,我快步离开了。
走出大楼,没走几步远,我忽然觉得我再也走不动了,我的腿一点力气也没了。
我弯下了腰,蹲了下去,我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爸爸,女儿想你了,女儿真的好想你。
**
日子又恢复了曾经的平静,不,似乎更平静了。
偶尔,在校园里,我也能遇到他,我们像商量了好似的,直接擦肩而过,不给对方多一个眼神,就像真真正正的陌生人。
曾经的恩怨好像就随那个‘对不起’一笔勾销了。
不过,还是不能彻底的平静,耳边似乎总有他的消息。
木少又发了什么论文了,木少的公司又推出什么新产品啦,先产品怎样的广受好评被一抢而空,当然,最被人广泛议论的还是他那日新月异的女朋友。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最无法理解的是那些女人,明明知道他是那个德行了,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暑假又要到了,又要收拾东西回家了,翻到衣柜的最底处,我看到了两件不属于自已的衣服。
做贼心虚一般,我赶紧又把衣服塞了回去。
这个动作却引来了钱冬梅的注意,眼尖的她直接喊了出来:“咦,这不是你弟的衣服吗,你怎么还没带回家。”
再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我把衣服装进行李箱,很不在意的说:“总是忘,这就带回去。”
苏熙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那件外套:“这衣服,不便宜啊,你妈还真疼你弟,给他买那么贵的衣服。”
我赶紧用其他衣服把外套盖住:“是,我妈最疼我弟了。”
然后直接把箱子拉上了。
可是,那两件衣服该怎么处理。
直接扔了?太可惜了不说,万一他哪天抽风再找我要怎么办?
算了,先带回家吧。
暑假的安排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去包子铺帮忙。
我妈骑着三轮车和城管东躲西藏了小半年后,攒了一点小钱,在城市的闹区租了一家不错的门面店,终于不再过风吹雨淋的日子了。
除了包子,她还卖起粥和豆浆。
粥是熬了两三个小时的五谷杂粮粥,豆浆是泡了一夜的新豆子,用豆浆机打出来的,还可以加花生,核桃或是红枣。
我妈从来不从外面拿货,卖那种别人包装好的,都是用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自已做出来的,味道是真好,卖得也格外快。
早上八九点的人最多,过了十点就没什么人了,铺子会开到十一点,如果还剩包子没卖完,就便宜卖给养殖场的人,有人专门来收。
没什么客人,我就点开《梦的解析》看了起来。
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史上的开派宗师,他的理论被后人深度分析后写进教科书,但是,教授还是强烈推荐他们读一读本人的原著。
《梦的解析》是代表作,我看了几遍了,但是每看一遍感受都不同。
“两个肉包。”
好像有什么声音,但我当时正想问题,很快把那声音滤掉了。
“拿两个肉包!”顾客声音大了几分。
我回过神来:“这就来。”
我刚要去给顾客拿包子,我妈就过来了,熟练地包了两个包子递给顾客,还顺手拿了杯红枣豆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豆浆就送你喝了。”
???
我妈平时小气得要死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抬头一看,我好像猜到了原因。
眼前这位顾客还真是帅气,虽然看着年过半百,但身材挺拔,一双浓黑的大眼睛明亮深邃,面色红润,线条分明,那神情没有一点中年人该有的沧桑疲惫,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倒看着是越活越年轻了。再加上光鲜的衣着,那气质,甩我妈见惯了的那些大叔大爷不知多少里地。
真没想到我妈也是个颜狗。
...
我觉得自已的认知被颠覆了,在她眼里,难道不应该是除了我爸,谁都入不了眼吗?
那顾客也很意外,愣了一下,还是接过豆浆,说了声:“谢谢。”
付了钱,他直接就喝了一口:“恩,好喝。”
只见我妈笑着说:“都是用鲜豆子和好红枣做的,肯定好喝的。”
直到人家走远了,她脸上的笑意还挂在嘴边。
“嗯,嗯!”我哼了两声就抱着手臂站那盯着我妈看。
她终于察觉到了:“干嘛一直盯着我?”
我:“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那豆浆咱可卖三块钱一杯,平时你都不舍得给我喝。”
“死丫头,你瞎想什么呢?”她骂了我一句:“这不快十一点了,养殖场的人一会就来收货了,这豆浆你知道他们多少钱收的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一块总有的吧。
“一毛。”我妈比了个手指:“才一毛,这还是我和人家好说歹说才谈下来的。”
...
这打折打得也太疯狂了。
“那个人我从没见过,是个生客,看他样子,应该也是在这附近上班的。”
“他这次喝了喜欢,下次就还会来买,咱们以后就能又多个常客了。”
白了我一眼,她甚是得意:“这叫销售策略,亏你还是大学生呢,连这个都不懂”
...
我这是被我妈给鄙视了?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啥时候成了这么精明的生意人了。
生活的磨砺会改变一个人吧。
“你和孙姨聊什么呢聊那么久?”我不想继续被她鄙视,随口问了句。
孙姨是隔壁拉面馆的老板娘,这个拉面馆养活了他们一家老小六口人。他们不是本地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做生意的。
“还能聊什么?”我妈叹了口气:“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聊天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挣多少钱。”
“哎,听你孙姨说,她那黑心的房东又要涨房租了,再这么涨下去,生意做不下他们就回老家了。”
我赶忙问:“那咱们的房东呢,有没有提涨房租?”
她摇头:“没。说起来,我当初还真是幸运,遇到了好心的房东。房租几年没涨不说,还答应月付。”
“想当初,我手里就几千块钱,想找个差不多的门面,结果张口都是年付半年付,最好的不好季付,可是,那样每月租金会多不少。”
“我都没指望了,居然看到这家答应月付的店面。”
“我以为他是为了以后方便涨房租,可是没想到到现在也涨过一次。”
“哎,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可不是吗,哦,对了,今天几号?”
我扫了眼手机:“3号。”
我妈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就忘了,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我这就去交。”
...
然后我就看见我妈从钱箱里数出一摞纸币,往怀里一揣就要往外走。
“妈,你这是去哪?”
“去银行交房租啊。”
“你交房租还要跑银行啊,你不知道手机转账吗?”我无奈拍了拍额头:“每个月都要跑一趟你不嫌麻烦吗?”
她不以为然:“就手机里点两下,钱就没了,那玩意我看着不放心。”
拍拍口袋里鼓鼓的现金:“还是这东西我看着放心。”
我...
眼看着她妈往外跑,这头顶的太阳都能煮鸡蛋了,我忍不住大喊:“妈,你回来,我帮你。”
“你帮我什么?”
“帮你交房租啊,把姓名和账号给我。”
我妈把一摞鲜红的纸币往我手里一放,很认真地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些钱变到手机里的?”
...
在她眼里,手机支付,网上购物这些东西是不是就跟变魔法似的。
白了她一眼,我十分得瑟:“我会变魔法,这种高科技你不懂。”
大仇得报,爽啊。
可是,只有我一人以为是大仇得报了,我妈就真的安静站在旁边,盯着那些纸币,好像等着看我怎么把这些纸币变成手机里的数字。
那模样,比上音乐课的小学生都认真。
...
“噗嗤!”我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手机里本来就有钱,三千,够吗,够的话这个月房租我就帮你垫了。”
我妈一愣,五味杂陈地看着自已的女儿:“悦悦,你...”
她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想听她说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她不易,我也不易,她懂我,我也懂她,这就够了。
“多少钱,账号、姓名快给我。”我催促着,因为我看她都要哭出来了,我很怕这样的场景。
“哦,房租是两千。账号是,是多少来着?”
她掏出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一排数字。
“6,2,2,...”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外崩,我听着又别扭又难受,最后直接把小本本夺过来,迅速输入一串数字,然后目光落到名字上。
那一刻,我的目光凝滞了。
“木阳?”我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妈:“房东名叫木阳?”
我妈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木姓挺奇怪的。”
...
是啊,哪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真的让我妈碰上,哪会有不想着一直涨房租的房东。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原以为那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张口即来的‘对不起’,现在才明白那是一句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