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雨嫣摔了铜镜。
镜中的她原本白皙的脸上尽是一团团散开的红斑,密密麻麻,甚是可怖。
可更为可怖的却是人心!
就在她染上天花的第十天,才及笄的小姑苑曲柳,就将手帕交黎萱草接到了府上。说是嫂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黎萱草可以照顾哥哥的饮食起居。
黎家本是贫寒人家,因祖上曾和苑家连了宗,黎萱草从小便跟着母亲来打秋风。每次见到苑溪桥,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种倾慕的眼神,令雨嫣很是不喜。黎萱草却毫无察觉,因本朝女子允许参加科考,她竟任职御史台巡按,俨然的苑溪桥跟班一般!可雨嫣待人极为宽厚,从不和人红脸。私底下,也只同小姑发过牢骚。
她过门时,小姑苑曲柳才八岁,天天黏着她。她待小姑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她之所以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是因小姑偷跑出去染了天花,府里无人敢上前,只有她心疼,衣不解带地照料,哪里知道,小姑将天花渡给她还不算,竟还要往她哥哥屋里塞人?
“老夫人怎么说?”因连日的高热,雨嫣讲话已是气如游丝。
“老夫人说自已身子弱,可不能沾到这晦气的东西,好在,请的大夫也都是太医院里的圣手。大少夫人遵医嘱,把身体将养好了再出来。这些时日,留着黎家小姐在府上照应着也好。黎家小姐毕竟是与大少爷同在外面做事的,见过世面不说,对大少爷的脾气秉性也还熟知。”
“大少夫人,老夫人实在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句句抬举那黎家小姐,外面做事很了不得么?小姐你自幼聪慧,读书又用功,若是去参加科考,哪里有考不中的?更别说小姐你还是为了照顾四小姐才渡上天花的,按理说,奴婢没有资格说埋怨的话,可实在是气不过。”回话的是雨嫣的陪嫁丫鬟秋露,她身边第一得力人。
岂止是丫鬟秋露,雨嫣更是气不过,不禁又是一阵狂咳,身子抖得厉害。
婆婆容氏体弱多病,掌不了中馈,雨嫣进门不到一个月,婆婆便将府里大小事宜推到她身上,自已或是吃斋念佛,或是滋补调养。不到三年的工夫,就将自已调养得白白胖胖。
苑家三代文官,且都刚直不阿,只知道守着岁俸过日子。偌大个苑府,四十余口人,竟连几亩薄田都没置下。
雨嫣打小就极为聪颖,一目十行不说,自幼与嫁作商人妇的姨母亲厚,学了一肚子生意经。她嫁过来时,除了丰厚的嫁妆,还带了平日里积攒的一笔可观的银钱。只可惜,这些银钱都填了苑家这个无底洞。
原本,雨嫣志向远大,想入朝为官。可就在乡试时,见到了时任提学御史的苑溪桥,一见倾心,人生路径也就此改写了。
“大少爷呢?他又说什么了?”雨嫣颤抖着问。
小姑喂不熟,婆婆是白眼狼,雨嫣咬咬牙还能忍过去。
可是那个人不行!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在苑家熬心熬肝,除了秉承家训,恪守妇道,更是因为想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暖热苑溪桥的心。
记得当年,苑家的人去陶府提亲时,姨母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直说:“苑家老大可不行!且不说他们府上就是空壳子,就说苑家老大自幼就沉迷佛法,不通俗务,少时跟个跛足和尚云游了好几年,他老子以死相逼,这才脱了僧衣,入了仕途,哪里会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惜我们雨嫣这么出挑的样貌和品格。若是要嫁人,还不如嫁给蓉城巨贾季春晓,他为人爽朗仗义,曾见过雨嫣,近来打探得颇为殷勤……”
雨嫣虽是十分乐意,可婚嫁之事,也不便开口。
陶老爷是个没主意的,家中诸事都由续弦薛氏定夺。
“书香人家再怎么样,也比商户拿得出手,就算是巨富又如何?”
薛氏极会察言观色,她见雨嫣面色有异,便循循善诱:“雨嫣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
见雨嫣面颊通红地点头。姨妈负气离去,自此之后,雨嫣也掉进了冰窟窿里。
七年来,任是她任劳任怨,温柔体贴,相继生下两个儿子,可苑溪桥神情依然冷漠,即使是在床榻之上,也是蹙着眉头,脸上就像淬了冰一般,很令人扫兴……
生死关头,雨嫣只是想要一句她相公一句关心的话,她觉得自已要的不多。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