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雀死死地抠着窗棂上粗糙的木刺,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道泥泞的沟壑。她张大嘴,想要呼唤,想要安慰,想要告诉那个小小的生命:
“娘在这里……”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只能像一只绝望的困兽,无声地、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窗棂和木条。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小屋里回响,如同敲击着一具巨大的棺材。
哑婆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透过门上的小洞,冷漠地看着她这疯狂的举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婴儿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
柳吟雀浑身脱力,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第一场雪落下时,柳吟雀左腿的伤处便开始钻心地疼。
哑婆子送来的炭盆里,只有几块半燃不燃的劣质炭核,吝啬地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很快便被破窗缝隙里钻进的寒风撕碎。
她蜷缩在土炕角落,身上堆着所有能找到的破絮烂布,依旧冻得浑身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稀薄的白雾,转瞬即逝。
每日的粥饭愈发稀薄冰冷,漂浮着可疑的菜梗。那碗黑褐色的坐胎药却雷打不动,散发着比寒风更刺骨的恶意。
哑婆子示意她喝药。柳吟雀不再抗拒,麻木地灌下去。药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熟悉的恶心眩晕。
唯一打破死寂的,是偶尔随风飘来的婴儿啼哭。那声音时远时近,有时娇嫩委屈,有时带着病气的嘶哑。
每一次响起,都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柳吟雀的心脏,勒紧那道名为“紧箍咒”的枷锁。
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皮肤蜡黄松弛,布满了冻疮和细小的裂口。
曾经如瀑的青丝枯槁灰败,一绺绺黏在额角。
唯有那双眼睛,在长期的麻木和绝望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淬炼过的恨意,像埋在灰烬里的火星。
雪下得最大的那夜,院门沉重的铁锁链再次发出“哗啦”的轻响。
沈墨钧裹着一件玄狐大氅,肩头落着薄雪,如同踏雪而来的冥府判官。
他挥手屏退了跟在身后的哑婆子,独自一人走进这散发着霉味、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囚室。
炭盆里那点可怜的光,勉强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和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的脸,唯有那双墨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光。
他没有靠近土炕,只是站在屋子中央,离柳吟雀蜷缩的角落几步远。冰冷的空气里,他带来的寒意比屋外的风雪更甚。
“炭火够暖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很普通地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柳吟雀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冻得青紫的嘴唇微微抿紧。
沈墨钧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冰冷破败的屋子,扫过炕沿那碗早己凉透、浮着一层油花的稀粥,最终落在柳吟雀身上那件刺目的粗布棉袄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墨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嫌恶的情绪,仿佛看到什么污秽之物玷污了他的“藏品”。
“药,”他向前踱了一步,鹿皮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按时喝了吗?”他的目光落在炕头那个空了的药碗上。
柳吟雀依旧沉默。
沈墨钧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他踱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被雪色映得微亮的夜空和被木条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庭院。
“那药方,是我请济世堂的孙大夫特意为你配的。”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雪夜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追忆般的缱绻。
“坐胎固本,温养胞宫……当年你初入府时,身子弱,我便让他开了这方子,日日看着你喝下……”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虚假的惋惜,“可惜啊,雀儿,你这块地……终究是贫瘠了些,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不知过了多久,总不能是恶劣的环境带来的治愈。但总之柳吟雀的喉咙现在能够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了。
“我……”她踟蹰着开口,却被打断了。
“不过没关系。这药,你继续喝着。虽然……你下了蛋,”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但好歹能吊着你这条命,让你……好好看看,看看别人是怎么做沈家的女主人的。”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柳吟雀的痛苦,“前日,李记绸缎庄的千金过府拜会老太太,很是温婉贤淑。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年,就抬进来做贵妾。她比你,更年轻,更貌美,身子骨也结实,想必不会像你,这般无用吧。”
字字诛心!句句带毒!
柳吟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被反复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和极致的屈辱。
坐胎药,无用,不下蛋,新贵妾……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己破碎的灵魂上。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嘲讽,死死地刺向窗边那个恶魔般的男人。
柳吟雀想嘶吼,想质问,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是,我无用,我无用……我下贱,我堕落……”
明明是想诅咒这个用假药欺骗她、愚弄她、将她当作生育工具、最后又亲手将她打落尘埃的伪君子。想诅咒他那见不得人的、断子绝孙的隐疾。
可是到了嘴边,又成了自暴自弃,自我贬损的话。
沈墨钧被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赤裸裸的自怜和怨怼刺得微微一怔。
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向前一步,玄狐大氅带起一阵冷风。
“怎么?不服气?”他逼近土炕,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柳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