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李静婉在回去的路上，气定神闲和父亲闲聊着：
“亏得来之前，父亲早己将沈家近况打探清楚。盐船沉没、资金吃紧、沈家也只是为维持体面强撑门面啊……”
“怎么，改变主意了？”李老爷笑嘻嘻地问道。
李静婉嫣然一笑。这一切，他们都心知肚明。
然而，嫁入沈家，是父亲巩固商业联盟的棋，也是她改变命运的一个跳板。
这个看似繁华实则内里腐朽的深宅大院，藏着多少秘密？那个据说“暴毙”的柳姨娘，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还有那个留学归来、气质冷峻的沈家大少爷……
李静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好奇与野心的光芒。
李家父女离开后不久，管家沈忠脸色凝重地呈上一封加急电报：“老爷，扬州急电！刚补上的那批盐，在镇江码头又被扣了！说是手续不全，要彻查！负责的张管事也被扣下了，说是……说是涉嫌走私！”
“什么？！”沈墨钧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砚台跳了起来，墨汁泼洒在账本上，污黑一片。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手续不全？彻查？放他娘的狗屁！这分明是有人落井下石！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
独处的沈墨钧，感到疲惫和阴鸷又再次爬上眉梢。
他看着桌上沈忠拿来的那封盐船电报和摊开的赤字账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暴戾的怒火再次升腾。
他需要银子！大量的银子！填补窟窿，稳住局面！纳李家女为妾带来的那点嫁妆和暂时的合作，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了主院暖阁的方向。
“承嗣”……他沈墨钧“老来得子”的金字招牌……或许，早晚该发挥点更大的“作用”吧。
书房窗外，沈文远的身影悄然而过。
他听到了里面压抑的咆哮和门房的通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微冷的弧度。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关于近期沪上金融风潮和军阀势力对运河贸易盘剥加剧的剪报资料，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西跨院。
沈府的华厦之下，根基正在腐朽。
盐船沉没的余波，新贵的觊觎，长子的冷眼，一个“死”而不僵的囚徒，一个沉沦毒海的弃子，一个身世成谜的婴孩……所有的暗流，都在无声地汇聚、涌动，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上海滩法租界的边缘，一处最下等的大烟馆——“逍遥窟”的后巷。这里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比烟馆内更浓烈的腐烂气息。
一个蜷缩在破麻袋里的身影剧烈地抽搐着。
是陈玉书。
他比几个月前更加枯槁，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裹在破烂不堪、污秽发臭的戏服里。曾经清俊的脸庞此刻深陷如骷髅，眼窝是两个黑洞，里面布满了浑浊的血丝和极致的痛苦。他的嘴唇乌紫干裂，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呃啊……烟……给我一口……求求你们……一口就好……”他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枯爪般的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和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毒瘾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让他生不如死！
“滚开！臭要饭的！”一个穿着绸衫、脑满肠肥的烟馆打手嫌恶地一脚将他踹开，“没钱还想蹭烟？做你的春秋大梦！”
陈玉书像破麻袋一样滚倒在冰冷的污水里，溅起一片污秽。
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他想起自己也曾是“庆云班”的台柱，也曾被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们追捧。
是她们！是那些百无聊赖、寻求刺激的富家女！那个王督军的九姨太！
就是她最初用那精美的象牙烟枪引诱他，说抽一口能解千愁，能让他唱腔更婉转风流。是她把他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的。
“九……九姨太……我给她唱过堂会……她欠我的……欠我的……”他含糊不清地嘶喊着，试图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打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九姨太？早跟着王督军去北平了！谁还记得你这烂戏子？”
他蹲下身，用油腻的手指拍了拍陈玉书枯槁的脸，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再说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太太小姐们解闷儿的玩意儿！像你这样的‘风流才子’，“粉面小生”，她们见得多了，玩腻了就扔！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
打手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陈玉书残存的理智和尊严。
雪花飘落，覆盖在他肮脏的戏服和枯槁的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洁净。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无边痛苦彻底吞噬的瞬间，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踏雪而来。紧接着，一块带着浓烈甜腻异香、用油纸匆忙包裹的烟膏，被一只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精准地塞进了他疯狂抓挠的掌心。
陈玉书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救命，不，更是索命的烟膏死死攥住。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就凭着本能，连滚爬爬地扑向墙角一个避风的凹陷处，颤抖着掏出随身携带的、早己肮脏不堪的简易烟具——一根破竹管，半个破瓦罐，手抖得几乎无法点燃烟灯。
“废物！”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女声冷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隐秘的心疼。
一只同样戴着黑手套的手伸过来，利落地用洋火帮他点燃了烟灯。跳跃的、昏黄诡异的火苗，映亮了来人的下半张脸——涂着鲜艳蔻丹的嘴唇紧抿着，下巴线条紧绷。可能是吝啬，不肯再开启唇瓣，多说一个字。
是个美艳绝伦的人，女人。
不过，现在的陈玉书根本无暇他顾，他只是贪婪地将嘴凑近烟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深深地吸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