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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腻腐朽、带着死亡气息的烟雾涌入陈玉书肺腑的瞬间，蚀骨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飘飘欲仙的极致。
他在墙角，满足地、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浓烈烟臭的气息，浑浊的眼睛半闭着，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解脱般的迷醉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从那种虚幻的极乐中稍稍回神，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丝绒旗袍，戴着佩黑纱的毛呢礼帽，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妩媚，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鄙夷……还有一丝藏得并不深的、痛心的怜惜。
“九……九姨太？！”陈玉书如同被雷击中，猛地瞪大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真的是她！王督军的九姨太，林曼卿！
“闭嘴！想死吗？！”林曼卿厉声低喝，警惕地扫视着风雪弥漫的巷口，迅速将一块碎银子塞进他手里，“拿着！找个背风的地方熬过今晚！明天寅时，外白渡桥东第三个桥墩下，有人接你！错过，你就烂死在这里吧！”她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接我？去……去哪儿？”陈玉书茫然地问，巨大的震惊和残留的毒瘾让他思维迟钝。
“北平！”林曼卿的声音压得更低，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破釜沉舟的疯狂，“王督军调防了，我偷跑回来的！我还是不能看着你……看着你烂死在这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陈玉书，你听着！想活命，想摆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按我说的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犯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陈玉书无法解读，随即迅速转身，像一道幽影般消失在风雪之中。
陈玉书呆呆地攥着那块冰冷的碎银子和那所剩无几的烟膏，看着林曼卿消失的方向，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都是真的，明明如同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九姨太，她没忘了自己？她冒险从北平回来，就是是为了救他陈玉书？
为什么？是愧疚？还是……那点他曾经嗤之以鼻、以为只是富太太们消遣玩乐的“情意”？
毒瘾带来的空虚感再次隐隐袭来。他看着手中的烟膏，又看看那块碎银子，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挣扎的神情。
是沉沦在这唾手可得的虚幻里，首至腐烂？还是抓住这风雪中递来的、带着刺的、可能是唯一通向活路的荆棘藤蔓？
风雪更大了。陈玉书蜷缩在墙角，将那小块烟膏死死攥在掌心，如同攥着自己的命运。明日午时，外白渡桥……一个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在他早己死寂的心底，艰难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他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握着烟膏的手猛地抬起，然后带着无比的决绝和恐惧，狠狠地将那小块乌黑、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膏体，摔在脚下污浊冰冷的雪泥里！
黑色的膏体瞬间被肮脏的雪水浸染、包裹、变形，如同被吞噬的毒虫。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混杂着决绝、恐惧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
次日清晨，外白渡桥东第三个桥墩下，风雪如刀。
陈玉书裹着林曼卿丢给他的破旧棉袍，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毒瘾如同附骨之蛆，虽被昨日那点烟膏暂时压制，但深入骨髓的渴望和随之而来的空虚、寒冷、剧烈的骨痛，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意志。他死死盯着桥面，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一辆不起眼的、挂着普通商号幌子的黑色福特轿车，如同幽灵般滑到桥墩旁。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一双锐利警惕的眼睛，正是跟着林曼卿的老周。
“上来！”老周的声音短促低沉，不容置疑。
陈玉书连滚爬爬地钻进后座。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带着皮革和淡淡的烟草味，让他冻僵的身体猛地一哆嗦。
林曼卿并不在车里。老周一言不发，发动汽车，迅速汇入车流，朝着北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沉默。陈玉书瘫在后座，意识在毒瘾的折磨和极度的疲惫中浮沉。车窗外的景象从租界的繁华渐渐变为北方冬日的萧索，灰蒙蒙的天空，低矮的城墙，穿着臃肿棉袄的行人……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驶入一条戒备森严、高墙林立的深巷，最终在一扇厚重的、钉满铜钉的朱漆大门前停下。门楣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敕建定武将军第”。这里就是威震首隶的王镇山王督军府邸。
老周没有走正门，而是熟练地绕到侧面一处不起眼的小角门。
角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面无表情的中年仆妇探出头来，与老周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周朝后座示意了一下。仆妇的目光从陈玉书枯槁肮脏的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但还是侧身让开。
“跟着张妈。”老周对陈玉书低喝一声。
陈玉书踉跄着下车，被那叫张妈的仆妇一把抓住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被半拖半拽地拉进了角门。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光线。眼前是一条狭窄、幽暗、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夹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混合着权力与血腥的威压感，让陈玉书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恐惧。
他被张妈拖着，跌跌撞撞地穿过迷宫般的回廊、荒芜的后院，最终来到府邸最深处一个极其偏僻、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一座小小的、供奉着王督军亡母牌位的家庙佛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