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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那还敢带着柳吟雀继续逗留，如果闹出什么问题来，她也怕在沈文远那交代不过去啊。
还有那隔墙传来的、让人揪心又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让柳吟雀频频回望。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沈府后巷这哭声，在柳吟雀的脑海中日夜回荡，挥之不去。连同福伯描述的、孩子左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成了她在这死寂病房中唯一的念想和支撑。
沈文远再来时，她不再用焦灼的眼神询问，只是沉默地、更用力地用笔在纸上写下那个被强行抹去的名字：“承嗣”。
沈文远看着纸上那力透纸背、带着无尽悲怆与执念的两个字，镜片后的眸光深沉如海。
父亲对这个“弟弟”一首怀有复杂的情感。而自己这个逆子的归来，无疑只是让父亲的心绪更乱。
沈文远回避着和父亲正面相遇。沈墨钧亦然。二人心照不宣。
与此同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沿着古老而浑浊的运河，向着沈家最后的命脉，悄然逼近。
三艘悬挂着沈家黑底金边“盐”字旗的槽船，在深秋的运河上艰难地逆水而行。
船身吃水很深，满载着沈墨钧几乎倾尽最后家底筹措来的、准备运往南方的救命盐。领头的“沈记裕泰号”上，船老大王老五佝偻着腰，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忧虑。他在这条运河上跑了大半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老大，这水……不对劲啊。”一个年轻的水手凑过来，紧张地望着两岸。深秋的芦苇荡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本该繁忙的航道此刻却异常冷清。远处几艘破旧的渔船停泊在岸边，船头不见人影，透着死寂。
“闭嘴！看好你的舵！”王老五低喝一声，浑浊的老眼却警惕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他何尝不知道不对劲？
齐卢战争的硝烟虽己散去，但运河沿线早己成了大小军阀和溃兵游勇的狩猎场。孙传芳的势力正急速扩张，对运河的控制日益严密。
沈家这几船盐，就像三块行走的肥肉。沈老爷这次是孤注一掷了，连祖宅都押了出去，就等着这批盐救命，补上钱庄的窟窿，堵住那些催命鬼的嘴。这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他这个老把式肩上。
黄昏渐至。河面上升起浓重的水汽，视线变得模糊。船队行至一段河道狭窄、芦苇丛生的河湾——“鬼见愁”。这里历来是水匪出没的险地。
“老大！前面有船！” 瞭望的水手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王老五心头一紧，冲到船头。只见前方河道狭窄处，横七竖八地堵着几条破旧的小舢板，像是搁浅或相撞的样子，将航道堵了大半。几个穿着破烂、像是渔民打扮的人影在船上慌乱地走动、叫嚷。
“撞上了！撞上了！帮帮忙啊！” 呼救声顺着风飘过来。
王老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是意外？还是陷阱？
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减速！鸣笛！靠右慢行！准备搭钩，问问情况！” 他沉着下令，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刀柄上。
“裕泰号”缓缓减速，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几艘“遇险”的舢板。船上的水手们也都紧张起来，握紧了撑篙和船桨。
就在两船即将交错，水手们抛出搭钩的瞬间——
情势陡变。
那些原本在舢板上“慌乱”叫嚷的“渔民”，眼中凶光毕露。
他们猛地掀开船上覆盖的破草席和烂渔网，露出下面藏匿的、闪着寒光的步枪和砍刀。与此同时，两岸茂密的芦苇荡中，“哗啦啦”站起数十条黑影。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三艘盐船。
“都不许动！动一下打死！” 一声粗暴的吼声炸响，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水匪！” 王老五的心沉到了谷底，嘶声大喊，“抄家伙！护船！” 但一切都太迟了！
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呼啸着打在船梆、船舱上，木屑纷飞。几个站在船舷边毫无防备的水手惨叫着中弹落水，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河水。岸上的“水匪”如同恶狼般扑向船只，抛出带着铁钩的绳索，动作迅猛而训练有素。
“砰！”王老五刚拔出短刀，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倒在甲板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大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胸口。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着看似破烂却浆洗得异常硬挺的褂子，狞笑着用枪口顶住王老五的太阳穴：“老东西！识相点！爷们儿只求财，不害命！乖乖把盐交出来，饶你们狗命！”
王老五混迹运河多年，一眼就看出那褂子下的肌肉线条和站姿绝非普通土匪。
王老五吐出一口血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刀疤脸军靴上沾着的、尚未干透的、带有特殊番号印记的泥点，心中一片冰凉。什么水匪，这他妈是披着水匪皮的兵，是某支军阀的人。
“你，你们是孙……”王老五的话还没说完，刀疤脸脸色一狞，枪托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王老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场面，是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的掠夺。训练有素的“水匪”迅速控制了三条盐船。
稍有反抗的水手被当场格杀或打成重伤。船上的盐包被粗暴地割开，雪白的盐粒倾泻在肮脏的甲板上，又被贪婪地装进“水匪”们带来的小船。领头的刀疤脸甚至指挥人砸开了船上的钱箱，将沈墨钧预支给船队的、为数不多的银钱搜刮一空。
“动作麻利点！天快亮了！”刀疤脸低声催促。
不到一个时辰，三艘盐船如同被剃光了肉的骨架，凄凉地漂浮在河面上。
船舱里一片狼藉，甲板上血迹斑斑，幸存的船员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扔在角落，惊恐地看着那些“水匪”如同潮水般退入芦苇荡，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只有几条满载盐袋的小船，迅速消失在运河下游的迷雾里。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清晨传回了摇摇欲坠的沈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