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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家沈忠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从未有过的慌张和行状落魄。
还没来得及询问和责备，沈墨钧就听到了噩耗。
“运河，运河急电！裕泰号、兴隆号、永昌号……三船盐，全，全被水匪劫了！王老大重伤！船，船都空了！”
“噗——！”正端起参汤的沈墨钧几乎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幸而宽大的左手手掌及时地扒住了紫檀木书案边沿。身体不受控制地晃悠了一下。
他的右手落在书案上那份他刚刚签下、用祖宅向李家钱庄抵押借款的文书上。
“老爷！”
“快来人啊！”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沈府的天，几乎是塌了。
而就在这同一天的清晨，上海《大公报》头版头条，以最醒目的黑体大字，刊发了一篇署名“远帆”的檄文：
《漕弊猛于匪！——论怡和洋行勾结海关非法扣押华轮“通江号”之真相》
【呜呼！长江浩浩，本我华夏血脉；漕运千年，乃我民生命脉。然今日之长江，竟成列强之私渠；今日之漕运，尽染蠹吏之污血！试看“通江号”之冤：船坚器利，手续俱全，何来“隐患”之说？货真价实，报关明晰，何来“危险”之嫌？船长履历，赫赫有功，何须“夷狄”认可？怡和洋行，恃强凌弱，勾结海关，以莫须有之罪名，行巧取豪夺之实！此非扣船，实乃扼我民族实业之咽喉！断我内河航运之生机！
所谓“水匪”横行运河，劫掠商旅，令民不聊生。然依笔者所见，明火执仗之匪易辨，巧立名目、盘踞要津、吸髓敲骨之“漕弊”巨匪，其害更烈百倍！ 怡和者，披商贾之皮，行匪盗之事！海关中助纣为虐者，更乃国贼！今日扣我“通江”一船，明日便可扣尽华轮！此例一开，长江万里，岂复有我华商片帆之自由？民族航运，复兴何望？！
此非“通江”一家之厄，实乃我西万万同胞共同之耻辱！呼吁政府彻查此中黑幕，严惩勾结洋行之蠹虫！更呼吁我工商各界，士农同胞，同仇敌忾，抵制此等经济侵略之强盗行径！护我航权，即是护我主权！漕弊不除，匪患难靖；国权不振，商运何兴？！
长江怒吼，岂容魍魉横行？“通江”虽暂困浅滩，然民族觉醒之巨轮，必将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这篇笔锋犀利、字字如刀的檄文，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清晨的上海滩轰然炸响。
它精准地戳穿了怡和与海关勾结的丑恶嘴脸，将“通江号”被扣的真相公之于众，更将矛头首指危害更甚于明匪的“漕弊”。
报童们挥舞着报纸，在租界和华界的街头巷尾奔走呼号：“看报看报！《大公报》头条！漕弊猛于匪！怡和勾结海关，非法扣押华轮‘通江号’！”“看报看报！民族实业遭洋行扼杀！呼吁政府彻查！”
此时的沈文远就站在报馆对面的咖啡馆二楼窗边，看着楼下汹涌的人潮和报童手中挥舞的、印着他化名文章的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如冰。
他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
这只是开始。舆论的炮火己经点燃，接下来，他总是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而千里之外运河上那三船被劫的盐……
沈文远放下咖啡杯，目光投向北方，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的弧度。
父亲，你的“漕弊”之痛，很快，整个东南都会感同身受。
沈家的崩解，己如运河上破碎的船板，无可挽回。
而他沈文远，要在废墟之上，点燃新的烽火。
沈府，西跨院。
又回到了这个“家”。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源于绝望的恐慌。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己经嘶哑，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孱弱。
要是柳吟雀在这里，她怎么承受得住。
孩子小小的身体裹在锦缎襁褓里，却烫得很。
原本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困难，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即便在昏睡和高热的折磨中，那眼睑的形状，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那遗传自生父陈玉书的、标志性的丹凤眼轮廓，在高烧带来的病态潮红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醒目。
“废物！一群废物！”沈墨钧的咆哮如同惊雷，在压抑的房间里炸开。他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焦躁地在床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咚咚作响。
他指着跪了一地的医生、奶娘、丫鬟，声音因暴怒而扭曲：“一天一夜了！烧退不下去！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养你们何用？！”
沈文远在门扇侧，观察着沈墨钧的发作。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中医战战兢兢地回禀：“老爷息怒！小少爷这是急惊风！来势凶猛，皆因……皆因先天不足，早产体弱，心火炽盛，外邪趁虚而入……”他偷偷瞥了一眼沈墨钧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先天不足？早产体弱？”沈墨钧猛地停下脚步，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奶娘身上。奶娘张氏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说：“老爷饶命，奴婢……奴婢日夜精心照料，不敢有半点疏忽……实在是……实在是小少爷他……”
“住口！”沈墨钧厉喝一声。他的眼刀同时刮过婴孩，但眼神里却没几分怜悯和忧心，而是邪火愠怒和烦心更多一些。
就在这混乱与暴戾达到顶点时，沈文远正迈腿往里走，准备安抚一下局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环佩轻响，伴随着一股淡淡的、与室内药味格格不入的脂粉香。李静婉在丫鬟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李静婉穿着一身水粉色苏绣旗袍，妆容依旧精致得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老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她声音温婉，上前轻轻扶住沈墨钧紧绷的手臂，也巧妙地隔开了正要上前的沈文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