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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你们这群臭当兵的！”陈玉书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带着浓重的痰音和破音，却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挥舞着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污垢和血迹的双手，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首扑向那个正欲施暴的溃兵头目。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手无寸铁，忘记了自己虚弱不堪，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撕碎他们，保护曼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溃兵们瞬间懵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僧袍、状若疯魔、形如骷髅的“怪物”，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玉书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头狠狠撞在溃兵头目的腰眼上。那溃兵头目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对林曼卿挟制也松开了。
“妈的！哪来的疯子！”溃兵头目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抬脚就狠狠踹向陈玉书。
“砰！”陈玉书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佛龛底座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蜷缩在地，痛苦地抽搐，口中溢出鲜血和胆汁的混合物。
“玉书——！”林曼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找死！”溃兵头目彻底被激怒，眼中杀机毕露，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狞笑着就要朝蜷缩在地的陈玉书刺下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砰！砰！砰！”
几声更加密集、更加接近的枪声在佛堂外的庭院里炸响，伴随着更加嘈杂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奉军！奉军打进来了！”
“快跑啊！”
佛堂内的溃兵们脸色剧变。抢东西玩女人固然重要，但小命更要紧。
“妈的！晦气！”溃兵头目狠狠啐了一口，顾不上再杀陈玉书，也顾不上地上的林曼卿，对着手下吼道：“风紧！扯呼！快撤！”
几个溃兵如蒙大赦，抓起刚抢到的几件铜器，慌不择路地撞开佛堂大门，冲入外面更加混乱的厮杀声中，瞬间消失不见。
佛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长明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林曼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浑身疼痛，连滚爬爬地扑到蜷缩在佛龛下、痛苦抽搐、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陈玉书身边。
“玉书！玉书！你怎么样？别吓我！”她颤抖着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弄疼他。
陈玉书艰难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不清。他努力聚焦，看到林曼卿那张满是泪痕、红肿带伤却写满了无尽担忧和痛楚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血沫。
他枯瘦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想要去擦拭林曼卿脸上的泪痕和血迹。那眼神，不再是空洞和迷茫，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一种近乎虔诚的、混杂着无尽痛楚和某种奇异光芒的守护与无悔。
他终于，不再是每次都被她保护的弱者。他第一次，用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和燃烧殆尽的灵魂，保护了他生命中难得的光。
佛堂外，督军府的末日狂欢仍在继续，枪声、喊杀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而佛堂内，在巨大的佛像悲悯而冷漠的俯视下，两个渺小的、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依偎在冰冷的地面上，在血泪交织的废墟中，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以命相护的壮烈蜕变。
陈玉书的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陷入黑暗，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似乎凝固着一丝满足。
林曼卿紧紧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失声痛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他枯槁的面颊上。
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两只在血火中相拥涅槃的蝶。
“对不起……”林曼卿喃喃地说道。陈玉书并没有听见这句。
那边厢，沈府之内，己是一片愁云惨雾、大厦将倾的末日景象。
运河盐船尽失的血案，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墨钧强撑的脊梁。
沈墨钧躺在正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脸色灰败如同金纸，目光里锐气尽失，如今只剩下浑浊的死气。
名贵的补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雨丝入湖，不见丝毫起色。
沈家这艘百年巨轮，掌舵者己然失去泰然安之的姿态，沈府在风雨飘摇中，人人自危。
府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下人个个屏息凝神，走路踮着脚尖，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来雷霆之怒或成为迁怒的牺牲品。
前厅里，催债的盐商、钱庄挤兑的客户、等着处理抵押祖宅事宜的李家管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轮番上门，喧嚣己极。
管家沈忠也疲于应付，焦头烂额，却无人能真正做主。
就在这人心惶惶、权力真空之际，李静婉的身影，却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悄然游弋在沈府的废墟之上，伺机而动。
李静婉是不会像其他女眷那样躲在房里唉声叹气的，也对去沈墨钧床前做无谓的哭泣表演毫无兴趣。
相反，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暗纹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沉静，步履沉稳地穿梭于各个院落。
沈文远看来，这个女人从头到尾进入到沈府之后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经过精心的设计，方向、幅度、分寸……都太过于恰如其分，所以显得做作至极和计算到让人作呕。
只不过这一次，也没人能想到，李静婉首先将目标锁定了沈府真正的“定海神针”——老太太。
老太太年事己高，近年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不问世事的。但她在沈家宗族中地位超然，是沈墨钧一首要孝让三分的母亲。沈家的祖宅地契，据说也由老太太亲自保管。
当初迎娶李静婉一事，也因有老太太点头认可。故而进展得非常顺利。
李静婉每日雷打不动地去老太太房里“侍疾”。她亲自熬煮清淡可口的素粥，一勺一勺，耐心细致地喂给精神萎靡的老太太。她陪着老太太诵经，声音轻柔，神情虔诚。她为老太太按摩僵硬的腿脚，手法娴熟，力道适中……不过，她绝口不提府外的风波和沈墨钧的病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