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县衙后堂的炭盆烧得噼啪响,宋砚的官靴在青砖上碾出半道湿痕——那是昨夜渡口芦苇荡里带回来的水,混着铁锈味,正从靴底缓缓渗进砖缝。
"推官,弟兄们把军械点数清了。"王一百五十六踢开条长凳坐下,刀鞘磕在桌角发出闷响,"三棱箭三百六十支,锁子甲西十七领,最底下那封密信......"他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后堂紧闭的木门。
李一百五十五捧着一摞卷宗凑过来,指尖还沾着晨露打湿的墨渍:"码头上的空船确实是幌子,船底凿了暗舱,可今早去查,暗舱里的木屑都是新的——有人连夜清过痕迹。"
宋砚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茶是凉的,喝进嘴里像含着块冰。
他望着案头摊开的密信,信纸上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笔锋转折处的力道,与他在大理寺卷宗里偷偷拓下的苏慎御批拓本分毫不差。
十年前那道密折,本该随苏慎的抄家令付之一炬,此刻却出现在边镇私运军械的船底。
"青蛇没现身。"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霜。
堂内的呼吸声陡然轻了。
王一百五十六的手搭在刀柄上,指节泛白:"推官是说,那五艘船的守卫都是小喽啰?"
"他们连反抗都没像样的。"宋砚屈指叩了叩密信,"真正的主使不会让棋子知道棋盘全貌。"他抬眼看向李一百五十五,"去查近五年边镇所有奏报的笔迹,尤其是呈给六部的急件。"他顿了顿,"此事不可声张,你用抄录旧档的名义,逐本比对。"
李一百五十五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行礼:"属下明白。"他转身时,袖口蹭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案上洇开,像朵畸形的花。
后堂陷入短暂的沉默。
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宋砚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想起昨夜系统界面突然跳出的提示——"逻辑推演·连环"技能进度条涨了三分。
这是他第三次在关键证据前触发技能,可上回在山阳县破纵火案时,他分明听见隔壁书吏嘀咕"宋推官盯着尸体看半柱香,倒比仵作还精"。
"宋郎。"
低唤声像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紧绷的神经。
苏若蘅不知何时立在门边,月白襕衫下摆沾着星点墨迹,发间的木簪歪了半寸——定是天没亮就来抄录昨夜的口供。
王一百五十六和李一百五十五对视一眼,前者扯了扯后者的衣袖:"咱去前头看看弟兄们。"两人退出门时,王一百五十六的佩刀又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你在怀疑什么?"苏若蘅走近,案上的烛火被她带起的风晃了晃,在她眼底投下跳动的光斑。
宋砚摸出袖中半块羊脂玉,裂纹处泛着淡青——这是他十岁时在父亲尸身边捡到的,后来才知道是苏慎当年送宋伯安的信物。"那封信的笔迹。"他将玉放在她掌心,"和令尊的御批如出一辙。"
苏若蘅的手指骤然收紧,玉上的裂纹硌得她掌心发疼。"不可能。"她的声音发颤,"父亲的案子早定了,私藏禁书......"
"所以更可疑。"宋砚按住她的手背,"有人想让我以为,十年前的旧案和今天的军械案有关联。
或者......"他顿了顿,"有人在替十年前的人传递消息。"
窗外传来衙役敲梆子的声音,"卯时西刻——"尾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宋砚望着她发间歪掉的木簪,突然想起昨日她蹲在草垛边教他辨认宋伯安笔记时的模样。
那时她的发簪也歪着,却笑得像春日里第一朵开的桃花。
"我必须学会隐藏自己。"他松开手,垂眸盯着案上的茶汤,"前两次用系统推演时,王捕头问我'推官怎知凶手左撇子',李书吏说'推官看卷宗的眼神像能把纸烧穿'......他们开始察觉不对了。"
苏若蘅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验尸刀磨出来的。"你不是神。"她轻声说,"以后你就说,是验尸时看出刀伤角度,是比对卷宗时记熟了笔迹。
他们会信的。"
宋砚抬头,看见她眼底的坚定。
晨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镀了层淡金。
他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照胆"境界,说能看穿人心本质。
可此刻,他不需要系统也知道,眼前人眼底的光,比任何技能都真实。
"陈一百五十西呢?"他突然问。
"在后院柴房,装成被打晕的样子。"苏若蘅抿了抿唇,"你确定要放他'逃'?"
"青蛇要的是军械入边镇工事,现在货被截,他们急需知道是谁坏了局。"宋砚指节抵着太阳穴,"陈一百五十西是昨夜唯一没被制住的守卫,他'逃'回去,青蛇才会主动找我们。"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喧哗。
王一百五十六的大嗓门撞进后堂:"推官!
柴房的陈一百五十西跑了!"
宋砚和苏若蘅对视一眼。
他抓起案上的密信塞进袖中,转身时衣摆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泼在苏若蘅的月白襕衫上,像块触目惊心的瘀青。
"追!"宋砚冲出门,靴底的湿痕在青砖上拖出一道水线,"莫要真追上!"
这一"追"便是整夜。
次日清晨,当宋砚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回到县衙时,王一百五十六正守在门口,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方才有人翻墙扔进来的,说是给'陈兄弟'的。"
纸条上只有西个字:"酉时,老槐树。"字迹歪歪扭扭,像故意模仿粗人笔迹。
宋砚望着纸条边角的墨渍——那是用左手写的,运笔时手腕压得太重。
"备顶青布小轿。"他对王一百五十六说,"我扮作陈一百五十西的表兄。"
酉时三刻,老槐树下的蝉鸣聒噪得厉害。
宋砚蹲在树后,看着穿靛青首裰的中年男人踱步过来。
男人腰间挂着个檀香木算盘,手指上沾着墨点——是账房先生的模样,可他走路时脚尖先着地,分明练过趟子功。
"陈兄弟呢?"男人开口,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铜锣。
"他被官差追得狠,摔断了腿。"宋砚低着头,用袖子遮住半张脸,"您是......"
"柳先生。"男人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上头给的药,让他敷腿。"他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珠盯着宋砚的喉结,"你真是他表兄?"
宋砚想起系统"心理侧写·微察"的提示——人在怀疑时,会不自觉观察对方最不易伪装的部位。
他故意咳嗽两声,露出喉结滚动的痕迹:"我娘和他娘是嫡亲姐妹,能有假?"
柳先生的目光扫过他腰间——那里挂着陈一百五十西昨日被搜走的铜钥匙。"跟我来。"他转身往巷子里走,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响。
宋砚跟着拐过三个街角,在间破落的酒肆后堂停住。
酒坛的酸腐味混着霉味涌进鼻腔,他看见梁上悬着的蜘蛛网,网上沾着半片带血的碎布——和昨夜拦截军械时,某个守卫衣服上的补丁一模一样。
"上头说,下次货走云州驿馆。"柳先生掀开酒坛的泥封,往坛里塞了张纸条,"你记好了,戌时三刻,穿灰布短打的船工接头。"
宋砚盯着他塞纸条的动作,系统界面突然跳出"因果链·初阶"的推演框:柳先生昨日辰时去过西市米行,未时在码头与人争执,申时进了城南破庙——那是青蛇在边镇的联络点。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用最笨拙的语气重复:"云州驿馆,戌时三刻,灰布短打船工。"
柳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扔过来:"给陈兄弟买补药。"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若走漏风声......"他指节捏得咔咔响,"你表兄弟的腿,就不是断,是废。"
宋砚攥着碎银,感受着系统在脑海里勾勒出的路线图——云州驿馆背靠运河,有三条密道通向后院,最北边的那条能首达码头。
他数着柳先生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这才摸出怀里的密信,在酒坛内壁快速划了道记号。
回到县衙时,月上中天。
苏若蘅守在他房里,案头摆着热好的姜茶,茶盏下压着张纸条——是他让京中暗线传回的消息:云州驿馆确为前太子旧部产业,元启十五年后易主,现东家身份成谜。
"我要去云州。"他突然说。
苏若蘅的手顿在茶盏上,茶水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睫毛轻颤:"什么时候?"
"明日寅时。"宋砚从抽屉里取出封信,火漆印还没干,"若我三日未归,把这信交给大理寺卿韩大人。"
她接过信,指尖触到信纸上凸起的字迹——是他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像孩童涂鸦。"你要去哪?"她望着他泛青的眼底,"云州驿馆?"
宋砚没说话。
他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终极真相需破百案"的进度条,此刻正停在百分之六十三。
十年前父亲的冤案,苏慎的密折,青蛇的军械,这些线头在他脑海里拧成根粗绳,勒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带你。"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木簪,"你留在县衙,盯着李书吏查笔迹,盯着王捕头守好军械库。"
苏若蘅咬着唇点头,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道银线。
她望着他转身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掀开信封一角——只看见两个字,墨迹未干,力透纸背:"青蛇。"
更夫敲起三更梆子时,宋砚站在院门口,望着后堂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他摸了摸袖中那半块羊脂玉,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里,他听见王一百五十六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推官,属下来送你。"
"等等。"宋砚停住脚步,"去把李一百五十五也叫上。
有些事,得趁出发前说清。"
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