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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谷里盘桓良久，却没脸见紫玉、钟离昧，更别说去见莫云芝和青颜。
怪我自己，把肉身都给弄没了，见面又该如何?
我飞上一处悬崖，绝壁有处岩洞可暂时栖息。
我要救回韩三娘再别做打算。
想起羊献容所说的“招魂秘典，”还有她说的三件东西：逝者信物、招魂者心头血、以及足够强的文魄为引。
于是召出凰喙铃舌，那是韩三娘的信物，也是幽巢血喙司的信物，幽巢秘典记录，刺客统称喙女，以阴人心头血喂养噬魂蛊。设桩铺，以凰喙为号。
韩三娘是幽巢刺客，能施噬魂蛊秘术，救回她用噬魂蛊对付阿笺。
三娘的信物在手，接下来是招魂者心头血。没问题，我无垢精魄的心头血保鲜。足够的文魄更没问题，荀氏三代宰相的治国方略和典籍收藏在藏书阁。
唯一的悬念是招魂秘典，挚虞大先生将招魂秘术暗藏于幽通赋注疏之中。阿笺就是参透了幽通赋注疏才学会换魄秘法。
“魂茕茕与神交兮……精诚发于宵寐……”
我脑海中回忆与阿笺那天，她咬破我的舌尖，吸食舌尖血。又对我说活人与阴魂在子时融为一体。我如今也是女子，却又如何与阴魂融为一体？
我脑子要炸开，索性不去纠结，这性格须改改。
我兰花指，小指尖在心口处咬牙一划，魂血立时涌出。
忽又心中忐忑，我这阴人女体，是否过于冒险？
血流如注，此时哪里再顾上胡思乱想，我忙吸引凰喙铃舌落于创口处，血流瞬时被那铃舌吸入，且流淌加速。
混血源源不断流向铃舌，我心惊肉跳，别为了救韩三娘再搭上一条命吧？
我忙凝聚神念，从藏书阁源源不断引文魄入体。
时光流逝不知多久，魂血不断被铃舌吸入，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若非是文魄如沧海般汇聚在心口补充，我怕早就被吸作魂干了。
首等到月升又落，我渐渐怀疑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如果招魂如此耗费魂血，这秘典就不该存于世间。试问还有谁能像我这般不要钱似的放血？
我忽然想到那日与阿笺的抵死缠绵……
我没奈何细细回想那日初见韩三娘时，那是乍一看不会令人惊艳的女子。她身穿绛纱对襟襦裙，梳着堕马髻，标准的晋时妇人扮相。身材略显，鹅蛋脸，样貌至多算七分颜色。
绞尽脑汁回忆韩三娘，拢共也就两次见面。第二次就是她散阴气破赫连朵儿的本命蛊。那日她显出本相，解开衣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赫然插着把青铜匕首，黑血顺着匕刃滴落襦裙。我心微颤，那成人呛人心脾的鬼魅画面在血光中靓煞绝艳，即使深陷合欢蛊控魂的裴诤也瞬间心神撼动。
血淋淋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明晰，我却被那青铜匕首下的温软肌肤吸引，心神里翻来覆去就是那画面在脑中浮现。
不知何时，我低头看去，自己心口处竟然插着一柄青铜匕首，血顺着翘峰滴落，匕首正插在铃舌处，甚是诡异。
也没有疼感，只是被恐惧惊得说不话，觉得身子在膨胀，腰身变粗，手臂和腿尽皆胖了一圈。铃舌依然在吸血，却渐渐有了枯竭感。首到如夕阳沉入大河，给天边染上铁灰色。铃舌再无动静。
寂静无声，唯有月华在岩壁上照出影子，提醒我此刻该是子时时分。
正是此时，岩壁上的影子却诡异地和我分离，我眼睁睁看着原本悬浮的身影竟然渐渐呈站立的姿势，而且向我走来。
我深吸口气，让自己镇静。再审视自己，我身体己恢复了原本的窈窕。
我又盯着岩壁上的影子，看着它一点点从平面变得立体。先是轮廓渐渐清晰，仿佛宣纸上晕开的墨痕有了厚度。
接着是绛纱襦裙的褶皱，从模糊的线条变成真实的衣料纹路。
她的身形比我丰腴许多，肩膀圆润，腰肢却仍纤细，衬得胸脯。她的脸慢慢显现，皮肤苍白，但透着活人般的血色。鹅蛋脸，眼角微垂，显得温婉。唇色很淡，像是久病初愈的模样。
韩三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她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在颧骨处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主上，您当真是舍得血本。”她开口说话，声音仍然如初见时那般沉静，波澜不惊。青铜匕首依然插在她心口，随着说话时胸腔的起伏不住地滴血。
她并未因为眼前是个女子而讶异，自然对间人令有自己的感应方式。
间人令既然在我身上，三娘没理由不知道我是谁。
我下意识按住自己心口的伤处，却发现匕首己经消失，只余铃舌嵌在皮肉里。
“三娘？”我试探着唤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
韩三娘轻飘至我面前，左膝着地右膝悬空，行了个幽巢“膝下有风”的暗礼。她抬手整理鬓发，堕马髻松散了些，几缕青丝垂在耳侧，衬得脖颈修长白皙。
我从那韩三娘身上闻到混着某种草药苦涩的气息，她声音比先前柔和许多，不再带着阴森的寒意，反而像寻常妇人说话时的语调，“主上好胆，竟敢以阴人的心头血为奴家招魂？”她凑近我脖颈，深深吸气，“若是神魂溃灭，奴家岂非万死难辞其咎！”
我一愣，忙问：“三娘为何这样说，阴人心头血和活人有何不同？”
月光渐渐被被云层遮蔽，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我看见她心口的匕首渐渐化为烟雾散去。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韩三娘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襦裙前襟悄然遮住了那一抹艳色，她己经完全凝实，透着成人的温婉之美。
她靠着我很近，“主上可知招魂的规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活人招魂要折阳寿，阴人招魂……”她几乎要贴着我的鼻尖，“阴人可没阳寿，您猜会拿什么来抵？”
铃舌轻轻晃动，她轻轻招手，铃舌便悬上她的耳垂。
“奴家蒲柳之姿……”她声音越来越柔和，“还不起您这么大的人情！”
韩三娘贴着我的耳垂轻轻耳语，仿佛不愿意让天地听到，“现在，奴家的命就是主上的了。”
她仰首看着我，“莫家阿姐把主上看得紧，初见主上时竟连耳语都不允，”三娘噗嗤一笑，“主上如今这副光景，不知莫姐姐还会不会拦着奴家？”
我不由苦笑，想不到韩三娘如此小心眼，初见时她对我耳语，却被莫云芝狠狠瞪了一眼，这点小事都记得。柔声对她道，“云芝不过是防备你而己，三娘莫要当回事。”
韩三娘笑道，“幽巢治下最是讲因果，主上既敢以命换命……”她脸色变得冷冽，“且允许奴家为主上挡一劫……”
只见她锁骨处，依稀之间血色狼徽在皮肤下蠕动。
我吃惊道，“三娘你……怎么会有匈奴萨满的镇魂令？”
“三娘整个魂魄都是主上精魄分化，凑巧带走这枚狼印而己。”她声音平静，似乎在说多么不值一提的事情。我这才明白，韩三娘这具魂身是怎么来的了。阴人感恩，分魂时顺带着把隐在魂体深处的狼头徽记从我身上分了出去。
我不由得想，这年头，活人还没死人懂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