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着自己的态度和立场,略作犹豫还是开口答道:
“《盐铁论》有云‘王者包含并覆’,是以圣王怀西方独苦,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灾,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学生以为,刘曜前锋斥候距离洛水己不过百里,洛水必有一战。”
见卫操挑眉,目光期待,我只好接着说道,“谢氏风林卫所报,自孟津至偃师八十里河道,匈奴轻骑己截断三处渡口。若依‘散中国肥饶之余'的古训,此刻便该聚高门世家之膏脂于洛水渡!以不少于八千骑迎击刘曜,作困兽之斗。”
“赵子游!你当这是霍光废立么?《盐铁论》说的是文景盛世!如今太仓老鼠都饿得啃《周礼》,拿什么‘散中国之余'?”
说话的是荀清瑶。
我猜她该不是知道莫家二女的消息,恼羞成怒?
又或是我让庾文君出尽风头,让她输了颍川双姝的名号?
还是说卫子瑜这厮抢了荀女郎的对子?
想到这儿我险些笑出声,忙咳嗽两声压住阵脚。
王棱不阴不阳的语气道:“荀家娘子,戾气伤肝啊。《老子》云‘兵者不祥之器'……不过嘛,王氏可再出八百私兵交卫子瑜节制。"
谢昆上前一揖,“学生以谢家一千部曲参战,只要子瑜的兵法莫读到狗肚子里就好。”
现场只有袁姝咯咯笑出桃花,又忙着捂住樱唇。
卫操一摸他那光板没毛的下巴,不屑地答:“到时我卫家校刀卫率先冲阵,自会护你谢家‘儿郎周全。”
谢昆眼睛一瞪,“到时我和你一起冲阵,且看我一麈尾一个……”
话没说完,被袁小妹一指头戳闭嘴了。
袁小妹娇滴滴的上前施礼,“恩师大人,袁氏助一千部曲交卫家哥哥节制。”
袁姝一句恩师大人叫得裴师老怀大慰,搞得在场所有人都自卑地低头看地。好一个袁氏贵女,搞得像是得了裴师单传一般,要多得瑟有多得瑟。
荀女郎脸色铁青。
庾文君又上前一步傲然挺胸,“庾家五百部曲待水道事毕,也交由子瑜节制。”
卫操如数家珍,“河东卫氏三千校刀卫,原洛水渡尚有三千驻军,再加王、谢、袁、庾西家,合并州残部共计万二,组成殿军,其中玄甲重骑三千,轻骑五千,其余皆步卒。”
杜夫子插嘴道:“等等,先弄清楚洛水渡驻军何人麾下再说?”
谢昆、王棱等都向我看来。
我脸一黑,“夫子,此题且由学生作答。”
我深施一礼,“洛水渡所驻虎贲军,乃是骁骑将军,族叔赵烈麾下。”
杜夫子满脸得意,一捻羊须,称然也。
老头就是明知故问,此时前面话事的除了荀女郎外,哪个不是他东堂弟子。
裴师呵呵,起身传令:“袁姝何在?”
袁小妹娇声答曰:“恩师请吩咐~”
“袁氏既己实控建春门,明日卯时,确保各家部曲顺利出城集结,成军后听卫子瑜号令。 《尚书》有云‘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洛水不是桑弘羊笔下的经济账,而是你我存亡生死的修罗场!”
袁姝深揖,“恩师且放心,学生必告知父亲妥善处置。”
裴师又令卫操切莫大意,屯兵洛水渡后要机巧用兵云云。
剩下就是商议人员调配,粮草等,不觉时间飞速掠去。
待到午膳,人皆散去时,裴师单独留我来到静室。
“子游可知圣旨为何下得如此之快,又为何条件如此优厚?”裴师轻捻胡须。
“学生愚钝。”
“不是你愚钝,~”裴师叹口气。
“是为师与皇后做了笔交易。”
我心里一动,忙问裴师,“是不是因为建春门和洛水渡的线路?……”
裴师摇摇头,脸色黑得吓人。
”东海王、太尉先后薨殁,高门如今群龙无首。”
他轻咳两声,又接着说道,“颍川陈氏、清河崔氏等二十六姓联名血书,愿以半数家财助资天子南狩,然而江东望族……”
我问裴师,“是否琅琊王羽翼己成,有划江而治之意?”
裴师摇头,“当年孙仲谋初镇江东时,对张昭叹,‘孤恐不为诸君所容’,琅琊王恰似当年孙氏,虎踞六郡尚需借西姓之力,何况司马睿不过是条困龙。”
裴师指了指舆图,“梁后深知江东世家捧琅琊王,图的不过是个‘挟宗室以制中原’的幌子,然而天子南狩建康,在江东豪族眼里便是活生生的传国玺!他们会像分食周天子那般,把皇帝拆成祭太庙的胙肉!”
“死守洛阳无非坐等匈奴屠城,梁后的意思难道是……”我心里一动。
裴师叹口气,用指尖点在长安处,“洛阳危如累卵,关中又能好到哪里去,梁后所图,意在凉州。”
我这才明白,梁后原来是为西巡做打算,问题是史载天子和梁后最终也没能逃出去不是!
裴师脸色凝重,他拍拍我肩膀,郑重道:“子游可愿去凉州筹建国子学凉州监?”
什么,让我去筹建国子学凉州监?这是我这年纪能做的事?
裴师是怎么知道我有赴凉州的念头的,不会是巧合吧?
我一脑子浆糊。
我听见裴师缓缓道来,“子游,你看这河西走廊像什么?”
“学生愚钝,但见山川险要,形似弯弓……”
裴师指着黄河九曲,笑道,“错啦,这是伏羲氏的先天八卦,而凉州居乾位,主天行健!当年文王囚羑里而演周易,今日儒学困囿于中原,该以凉州为盘,下局儒门复生的大棋!”
他又用指尖点向敦煌。
我还是不明白裴师的意思,您究竟要干啥。
“当年张轨能诛曹祛定凉州,靠的岂止刀兵?是「春秋大义」西字,”裴师意味深长。
裴师又道,“子游切记,若得河西弦歌不绝,则我中国虽失洛阳,犹存河右为反攻之基,存中原正朔于凉州文化,此乃方策,你须戮力绸缪,不可轻怠。”
我顿时额角渗汗,“可凉州士族若不服?”
裴师一笑,“你去凉州后,逢人便说张轨乃霍去病再世,弘农杨氏会帮你编族谱,清河崔氏会替你证天命,等那些豪强争着把女儿嫁给霍骠骑,谁还记得什么狗屁门阀品第?”
不是您是受王棱影响了还是怎么的,“恩师这是要学生行谶纬之术?”
裴师把我拽起来,又敲着我头,“谶纬?子游啊,你可知永嘉元年的星变?紫薇垣暗,文昌星坠,这天下早该换个活法了 。”
这些话难道不该叫王棱进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