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哈特

第一章 融化的谎言

霍格沃茨大礼堂·1979年夏

七月的霍格沃茨大礼堂，本该洋溢着毕业的欢庆与夏日的暖意。

蓝金色的魔法气球像一个个臃肿的太阳，懒洋洋地漂浮在半空，却总有几个被窗外斜打进来的冷雨淋湿了边角，蔫头耷脑地垂着，在吉德罗·洛哈特精心梳理的金发上方投下不祥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南瓜汁的甜腻、火蜥蜴焰火的硫磺余味，还有一种……湿漉漉的羊毛地毯的潮气。

闪光灯如同受惊的闪光蛙群，噼啪作响，刺眼的光点贪婪地舔舐着洛哈特身上崭新的孔雀蓝天鹅绒长袍。

他站在讲台旁，感受着上千道目光的温度——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养分。嘴角的弧度经过无数次镜子前的演练，此刻完美地定格在“谦逊的自信”与“恰到好处的迷人”之间。他微微侧身，确保《预言家日报》的摄影师能抓拍到自己最上镜的轮廓。

“吉德罗·洛哈特先生，”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声音响起，像在蜂蜜里浸泡过的丝绒，却隐隐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为表彰你在探索与保护魔法遗迹方面的卓越贡献——特别是‘独立发现’并‘妥善处置’了传说中的斯芬克斯诅咒金字塔——魔法部特此授予你梅林爵士团三级勋章，请上前来。”

潮水般的掌声涌来，带着毕业季特有的狂热和盲目崇拜。

洛哈特的心脏像被那些闪光灯击中，欢快地跃动。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皮鞋踩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然而，鞋尖却精准地绊在了讲台与地面之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裂缝上。

一个趔趄！

他猛地向前倾身，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狼狈的平地摔。脸颊瞬间滚烫，耳根烧得厉害。他强行稳住身形，借着掸拂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掩饰住那瞬间的惊慌失措，笑容纹丝未动，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冰凉的金属勋章被邓布利多亲手挂在他的脖子上。沉甸甸的，带着荣耀的重量，紧贴着锁骨，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他微微昂起头，准备接受更热烈的欢呼和更多镁光灯的洗礼。

就在这时，邓布利多举起了他那根接骨木魔杖，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允许我，”老校长的声音盖过了掌声，蓝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在授予这枚勋章的同时，也展示一下……支撑起这份荣耀的，最真实的探险精神。”

魔杖尖端轻轻一点冥想盆的边缘。

银色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记忆物质猛地泼洒向空中！瞬间膨胀、延展，化作一幅巨大而清晰的立体影像，悬浮在礼堂中央，让每一个角落的学生和教授都看得清清楚楚：

……风沙漫天的埃及沙漠，一座破旧的帐篷在呼啸的风中哗啦作响。年轻的洛哈特，穿着探险装却纤尘不染，鬼鬼祟祟地蹲在一个巨大的、刚被挖掘出的金字塔入口阴影里。一个戴着眼镜、满脸疲惫和兴奋的麻瓜考古学家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个刻满象形文字的陶罐。

惨绿光一闪！

年轻的洛哈特猛地举起魔杖，杖尖迸发出刺目的惨绿光芒，精准地射向毫无防备的考古学家。

“一忘皆空！”，他压低的、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在寂静的礼堂里清晰回荡。

影像中，考古学家浑身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充满了狂热的崇拜，高高举起那个刚刚清理到一半的珍贵陶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伟大的发现！属于您！洛哈特教授万岁！是您！只有您！”

“不——！”现实中的洛哈特失声尖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阻挡那悬浮的影像。但他的手指徒劳地穿过了银色的虚影，只留下指尖冰凉的感觉，和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有鉴于此，”魔法部那位面容严肃的女官员声音冰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她上前一步，动作粗暴地一把扯断了洛哈特脖子上的绶带。

勋章从空中坠落，被她魔杖尖端喷涌而出的一道幽蓝色厉火稳稳接住。“梅林爵士团三级勋章，即刻收回！”

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质勋章，在冰冷的蓝色火焰中迅速软化、变形。

它不再闪耀，而是像一块廉价的巧克力被丢进了滚烫的煎锅，边缘卷曲、融化，化作黏稠、耀眼的金液。一滴、两滴……滚烫的、散发着金属焦臭的金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洛哈特刚刚精心擦拭、光可鉴人的崭新龙皮皮鞋上。白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腾空而起。

“梅林的胡子！我的新鞋！”拉文克劳长桌传来一个女生带着哭腔的尖叫。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抽出魔杖指向洛哈特脚上冒烟的金点：“清理一新！”然而咒语的光芒撞上那蕴含魔力的滚烫金属液，瞬间被弹开，化作更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恶毒的萤火虫，猛地溅射向洛哈特的脸颊和脖颈！

“呃啊！”火辣辣的灼痛感并非来自物理的高温，而是上千道目光瞬间转化成的实质利刃，狠狠刮过他的皮肤，剥开他精心维持的假面。他脸上的完美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肌肉的抽搐和一片惨白。

他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转动身体，试图向礼堂大门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钉板上。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象征着逃离的门框时，身后猛地炸开一阵嘶哑、走调却充满恶意的合唱，调子套着最欢快的《生日快乐歌》，歌词却淬满了毒液：

“吹牛皮洛哈特，勋章喂癞蛤蟆！

偷功劳洛哈特，滚去刷马桶！”

声音来自斯莱特林长桌。洛哈特眼角的余光瞥见教师席上，西弗勒斯·斯内普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苍白的手指正无声地、一下下地，拍着掌心。

耻辱像冰冷的毒蛇钻进骨髓。洛哈特只想逃离这炼狱。他猛地加快脚步，却一脚踩在门框附近尚未凝固、变得滑腻冰冷的金液上。

“哧溜——！”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他引以为傲的孔雀蓝天鹅绒长袍后摆，被门框上某个凸起的金属饰物无情地勾住。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响彻瞬间寂静下来的礼堂。昂贵的布料从一首撕裂到小腿肚，露出里面米白色的衬裤和一小截苍白的皮肤。

哄笑声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洛哈特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再顾不得任何体面，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狼狈爬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那两扇沉重的橡木大门，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绝望炮弹，猛地扑进了门外瓢泼的冰冷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打湿了精心打理的金发，混合着脸上未干的冷汗和屈辱的泪水，沿着下巴滴落。礼服长袍上那刺目的裂口，在风雨中像一面耻辱的旗帜，猎猎作响。身后，大礼堂里那扭曲的生日歌合唱，透过门缝，阴魂不散地追了出来，在风雨中飘荡：

“吹牛皮洛哈特……”

他头也不回地冲下台阶，冲向未知的、湿漉漉的黑暗，将霍格沃茨的灯火、荣耀的废墟，以及他精心构筑了多年的镀金人生，彻底抛在了身后。

雨水打在他脸上，冰凉刺骨，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当众熔毁的勋章烙印下的灼痛。翻倒巷的腐臭阴影，仿佛己经在前方的雨夜里张开了冰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