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四点的潮声叫醒了我
凌晨三点三十分,闹钟的嗡鸣像根细针,精准扎进苏晚渔的梦境。
她在霉味混着咸腥气的旧棉被里翻了个身,摸索着按停床头那台掉漆的电子钟。
窗外的天还是墨蓝色,月亮斜挂在屋檐角,把墙皮剥落的木梁影子投在褪色的海图上——那是爷爷用铅笔手绘的潮位图,边角卷着毛,被透明胶带粘了又粘。
"小渔,潮信不等人。"
记忆里爷爷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退潮时的浪,轻轻漫过她的耳膜。
苏晚渔掀开被子坐起,光脚踩在凉丝丝的青砖地上。
床脚的搪瓷缸里泡着昨晚没吃完的蛤蜊,腥甜的汁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她前天赶小潮时捡的,卖剩下的边角料,熬了粥配咸菜,够吃三顿。
她摸黑套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旧雨靴,靴筒内侧还留着爷爷补的补丁。
帆布包搁在木凳上,搭扣"咔嗒"一声弹开,铁铲的木柄被磨得发亮,盐罐的陶盖沾着陈年的盐渍,都是爷爷留下的老物件。
苏晚渔把工具一件件码好,手指擦过铁铲刃口时被划了道细痕,她却笑了,这是爷爷教她的"开刃仪式",说赶海人手上没几道疤,海货不认。
出了门,村道上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
转过巷口时,老李头的豆腐摊己经支起来了,竹蒸笼里飘着白汽,在夜色里凝成淡雾。"小渔又去赶大潮?"老李头掀开笼布,热气裹着豆香扑过来,他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我就说嘛,今个儿月头大,这潮落得比往回深。"
苏晚渔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李叔早。"她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哑,却被海风揉散了些。
老李头己经捏了块热豆腐,用荷叶包着递过来:"垫垫肚子,赶海要耗气力。"豆腐的温度透过荷叶渗进掌心,苏晚渔想起上周老李头孙子发烧,她送了半筐活蛏子去,现在这热豆腐,是老辈人最实在的回礼。
"谢了。"她把荷叶包塞进帆布包侧袋,没急着吃——赶潮讲究个"抢",等退到最深处再吃,胃里暖了,手脚更利索。
村道再往前是阿梅大婶家的院子。
竹篱笆里传来"扑棱"声,阿梅大婶正踮着脚往鸡食盆里撒玉米,花母鸡们挤成一团,羽毛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小渔!"她首起腰,额前的碎发沾着露水,"你可听说了?
今个儿这潮比去年台风天还猛!"
苏晚渔脚步顿了顿,转头时看见阿梅大婶手里的竹筛子,筛底还粘着没撒完的玉米:"咋?"
"我家那口子凌晨去看潮位,说潮线退到礁石区外了!"阿梅大婶凑近两步,声音压得低,"可那地儿暗礁多,去年王二家小子在那儿崴了脚,差点被涨潮困在岩缝里......"
"婶子放心。"苏晚渔拍了拍帆布包,铁铲撞着盐罐发出轻响,"我爷爷教过,退潮看月,涨潮看云。
今儿月亮悬在东头,潮退得再急,也得等日头冒尖才涨。"她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腹磨得她生疼:"小渔,海是活的,你得比它更有数。"
阿梅大婶还想说什么,院里的花母鸡突然扑腾起来,把竹筛子撞得哐当响。
她回头骂了句"馋嘴的货",再转过来时,苏晚渔己经走出去十来步。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雨靴踩在青石板上,"吱呀"一声——那是左脚靴底的胶补处又开了道缝,得赶完潮去镇里修修,不然进水脚要泡烂。
村外的木麻黄树沙沙响着,海风裹着咸湿的腥气灌进领口。
苏晚渔加快脚步,帆布包在背上颠着,里面的铁铲和盐罐碰出细碎的响。
远远的,她听见了潮声——不是涨潮时的闷吼,是退潮的呜咽,像谁在海底拨弄琴弦,一下下抽走海水,露出藏在沙里的宝贝。
月亮往西边挪了两指,潮线在视野里若隐若现。
苏晚渔站在沙滩入口的礁石旁,解下帆布包甩在脚边。
风突然大了,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远处的浪花翻涌着,在月光下碎成银片。
她蹲下身,手指插进沙里——沙还是凉的,带着昨夜的露水,但底下的温度不对,爷爷说过,大潮汐前的沙粒会"发颤",像藏着活物在挠你手心。
"爷爷,"她对着海风轻声说,"今个儿,我给您多捡两斤红口蛤蜊。"
潮声更响了,像有什么在海底翻涌着,要把整片海的秘密都推到她脚边。
苏晚渔系紧帆布包的搭扣,雨靴踩进沙滩时,沙粒从靴缝里钻进来,凉丝丝的,却让她的心跳快了半拍。
前面的海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浪潮退去的痕迹像大地的呼吸,一道深过一道。
她弯腰扛起铁铲,影子被拉得老长,朝着那片正在苏醒的海,一步步走了过去。
潮声裹着咸湿的风扑在脸上时,苏晚渔己经站在了沙滩边缘。
月光把海浪的轮廓镀成银边,退潮后的沙滩像块被揉皱的蓝布,越往深处颜色越暗——那是潮线正在缓缓向后收缩,露出白天被海水淹没的秘密。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沙粒就缩了回来。
沙泥比预想中更凉,带着深海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光脚。"她想起爷爷总这样骂她偷懒,"脚是赶海人的尺,隔着鞋就摸不准沙底下的动静。"于是弯腰解了雨靴带,旧帆布袜沾着沙粒蹭过脚踝,她把鞋袜塞进帆布包侧袋,光脚踩进还带着露水的沙泥里。
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苏晚渔闭了眼。
潮水退去的震动像极了爷爷的老怀表,秒针"哒哒"走着,混着沙粒滑动的细响,在她的脚掌上织成一张网。
左边三步,沙泥软得发颤——那是蛤蜊群;右前方半米,有规律的轻震——蛏子洞;再往礁石区方向,偶尔的钝响......她猛地睁眼,瞳孔在月光下缩成细点——是石头蟹在掀沙!
铁铲插进沙里时带起一片湿泥。
苏晚渔屈着膝,右脚尖轻轻点在刚才感知到震动的位置,沙面立刻裂开道细缝,混着气泡"咕噜"冒上来。"红口蛤蜊。"她低笑一声,铁铲沿着裂缝斜进去,手腕一翻,半铲带着贝壳的沙泥被翻到岸上。
果然,拇指大的红口蛤蜊正缩着壳,边缘的红纹在月光下像浸了血。
"爷爷说的对,大潮汐的蛤蜊最肥。"她把蛤蜊丢进腰间的竹篓,指尖擦过壳上的沙粒,能摸到细密的生长纹——这是至少三年的海货,市面上论个卖都能多赚五毛。
竹篓的重量在腰间坠着,苏晚渔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沿着潮线画了道半圆,脚底板像装了探雷器,这儿点一下,那儿踩一脚,铁铲起起落落,竹篓里的蛤蜊、蛏子、小海蟹渐渐堆成小山。
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海腥味的风里混进了咸涩的凉——是涨潮前的征兆。
她抬头望了眼月亮,月亮己经西沉到木麻黄树梢,比预计的早了小半个时辰。
"坏了。"苏晚渔攥紧铁铲,竹篓的藤条勒得手腕生疼。
她记得爷爷说过,月头大的潮汐涨落都急,可没成想今个儿退得快,涨得更急。
浪头的声音变了,从"哗哗"的低吟变成"轰轰"的闷响,最近的浪花己经漫过她脚边的沙痕——半小时前这里还是干的。
她开始往回跑,光脚踩过礁石区的碎贝壳,疼得倒抽冷气。
可越急越乱,右脚突然陷进一片软泥里,沙泥像活物似的往腿上爬,转眼间就没到膝盖。"淤沙!"苏晚渔的心跳到了喉咙口,爷爷说过,大潮汐后的淤沙最要命,看着软乎,实则像攥紧的拳头。
她想抽左脚,可沙泥裹着脚踝,每动一下都往下陷半寸。
浪头的轰鸣近在咫尺。
苏晚渔额角沁出冷汗,右手死死攥着铁铲往旁边扎,木柄撞在礁石上"咔"地裂了道缝。
左手在泥里乱抓,突然触到个粗糙的东西——是截浮木,被潮水冲上来的老船板,表面还沾着藤壶。
她像抓住救命绳似的扣住浮木,手臂绷得青筋暴起,拼尽全力往上拔。
"噗!"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向后仰倒在沙地上,淤沙从腿上簌簌滑落,露出半截被泡得发白的小腿。
浪头擦着她的脚尖涌过去,咸涩的海水溅在脸上,她却笑了——刚才那下要是慢半拍,现在就得和涨潮抢时间了。
竹篓滚出去两米远,里面的海货在沙地上扑腾。
苏晚渔爬起来,先捡回铁铲,再把蛏子、蛤蜊一个个拾进篓里。
有只小梭子蟹举着钳子要夹她手指,她捏起蟹壳扔进篓,指尖被钳出个小红点,倒觉得亲切——这才是赶海该有的滋味。
潮水还在涨,可潮线外的泥滩却慢慢露了出来。
苏晚渔擦了把脸上的海水,忽然注意到那片泥滩上有什么在动——不是浪花,是细密的气泡,从泥里"咕嘟咕嘟"冒出来,像谁在底下吹着气儿。
她眯起眼,把竹篓往肩上提了提,浪头打在脚腕的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窜,却压不住心里的热——那气泡的位置,像极了爷爷说过的"暗蛏窝"。
"今儿个,怕是要捞着好东西了。"她对着渐亮的天色轻声说,光脚踩过还带着潮水余温的沙泥,朝着那片冒气泡的泥滩,一步步走了过去。